平头小民没法,转眼忽觉茱萸巷是个安身的好去处,不几年,倒也将这式微偏僻的巷子重撑出了一番人间俗尘的景象来。
可徒弟带着我光临安的那日,只花了不到一个时候,便对劲地将这茱萸巷底阴气沉重地点相中了,徒弟说,阴阳订交时,恩仇缠结地,十丈尘凡人,天时天时人和,再没比此处更好的了。
“有么?”徒弟皱了皱眉,顺口便问道:“阿心,你可闻声昨晚的响动?”
临安城富强,西湖边特别,有些店铺彻夜达旦,再疏懒些的,店铺内灯火也得亮到起更方熄。可这朱心堂卯开酉闭,从不例外。街坊四邻都晓得这个端方,纵十万孔殷,也无人会在酉时起暮以后再到朱心堂叨扰。
我衰老至此,连个稚童见了都会骇怕,万一真见着了,徒弟还能认得我么?倘若,我的样貌能像临安城中那片湖普通,亘古稳定,那该多好。
因离皇城甚有些间隔,少了沉重,又因山色空濛湖水清奇,就有那很多的筹划整日的权重人臣前来疏解喘气,更有文人骚客争相前来显弄风雅,骚人权贵向来又少不得名妓烘托,更离不得酒肴果品,这湖边湖面便多了很多人间炊火气,胭脂水粉香,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等一的风骚繁华之地。
凡认得我的人,无人数得清我究竟多大年纪,也无人信赖我能将本身过往的年事记得那么清楚。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自与徒弟离散至今,不偏不倚,恰百年。
偶也有教病症逼急了的,贸冒然跑至茱萸巷底来叩门,也是无用,全部小宅院死寂沉沉如同经年无人的荒宅。
徒弟附身低低叮嘱我去取些干艾叶,我跑回店铺里包了一包出来,笑吟吟地同屠户娘子问早:“张家嫂子好早。”
我并不明白徒弟说的甚么时啊、地啊、人啊的,既然徒弟说好,那必然是不会错的。
临安城中有湖,世人皆知谓西湖。西湖核心沿湖一溜的巷子,商肆林立,迎来送往,巷中更有贩夫走狗,箪壶卖浆,络绎不断。
百年前,我尚豆蔻韶华,与徒弟一同筹划着一家生药铺子,同徒弟在一块儿的日子,过得绵长如梦,我沉浸此中,从不在乎今夕何夕。可自徒弟分开的那一日起,每一日我都记得很牢,从未曾算错过一日。
“敢问朱先生安在?”那男人进门一开口带出了一副浓厚的北方腔。
次日朝晨,巷子里不知谁家圈养着的公鸡长长地打了第一声鸣,宣布了卯时至,朱心堂的乌木大门一动,浓浓的药香气顺着半开半阖的大门涌了出来。
饶是如此,朱心堂里毫无动静。
此人在门前折腾了小半时候,目睹实在有望,只得怏怏拜别。
诊金药资要得也希奇,他若欢畅时,也不必甚么资费,随便在得病之人身上取一样小物件,便充当了药资,他若不甘心时,莫说是金叶子、交子、钱缗子,传闻便是银山宝树,也一定肯多瞧一眼。
无人晓得这男人的来处、爷娘亲族、那边学的医理药典、歧黄之术,只知家中有人得了甚么疑问杂症,或大夫束手无策时,来茱萸巷底求一求生药铺子里的这位朱先生,他若肯救,便是大幸了。
徒弟从我手里接过纸包,走过门前的小街,将手里的黄纸包往张家娘子手里一递:“就快端五了,蛇虫鼠蚁活泛过来,恐是四周沾带秽气,扰得人夜里睡不结壮,将这包干艾叶在门前焚一焚,避避邪气,夜间也好睡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