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十三娘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好久,待卫珏走远了,渐渐蹲了下来,抱着双膝,将脸伏在手臂上,肩背一起一伏,像是在哭。
钟荟忍不住收回“嘶”的一声痛呼,活似本身的腿叫人扯了下来。方才还千恩万谢,立时换了副嘴脸,拧着眉头,斜睨着他道:“你到底行不可啊?”
可他也明白,按他阿翁的意义,钟卫两家联婚是势在必行的事,小辈中年事和家世最合适的便是他和十三娘,父母之命又如何由得他置喙?如果真如十三娘所言,钟家毁约……
“你看,她当时连你手指上的伤都未曾重视到,还将你做的东西随随便便送与别人,她就是这么没心没肺的......”
钟荟心头有些苦涩,又感觉好笑,小孩子老是爱把话说到绝处,动辄轻言存亡。
卫琇脸一红,讪讪道:“也不是……行的行的,你且别打搅我。”说着从中间树丛里找了根细细的枝条,也不问问虫子的定见,就从尾端收线的小圈中捅了出来,笨手笨脚把踩瘪的肚腹往外挑。
十一娘活着时,堂姊妹俩老是形影不离,他们面貌生得既肖似,或许是朝夕相处的时候久了,十三娘的言谈举止也老是有她十一姊的影子。卫珏单是站在这里望着她,便已是揪心,遑论日日相对了。
她个子较钟十一娘更娇小,身上那身衣服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并不称身,衣袍挡住了脚面,垂手而立时广大的袖子直垂到腿弯处,发髻是她本身仓猝之间梳就的,风尘仆仆赶了一天的路,已经有些松了,几缕发丝从鬓边滑了下来,被风拂起,复又落下,那侧影便显得格外凄惶落魄。
许是她贪恐怕死到了顶点,打动了老天,这才网开一面让她又活了一次罢。
“卫珏!”钟芊的声音颤抖起来,“你就如此嫌恶我么?阿姊她底子偶然于你,你莫非要念她一辈子么?”她一边说一边从中衣领子中扯出一条五彩丝绳,绳上悬着个银色的物件,在落日中闪着微光。
看得出来十三娘对这蝈蝈儿很保重,必是不时打扫摩挲,过了那么多年仍旧是锃亮如新的模样,只是那编织的肌理裂缝毕竟有些发黑了,如同她收在奁盒中的那只蛐蛐儿一样。
“我甘愿死的是我!”钟十三娘望着卫珏的背影发狠道,“我甘愿和阿姊换一换,我甘愿病的是我,死的也是我,能叫你念一辈子,死又有甚么?”
她这做阿姊的真恨不得从石头背后走出去,拧一拧这口无遮拦的死丫头的耳朵,再给她两个大耳刮子将她打醒。
“阿兄分开时没拾走,想来是用不着了,你喜好就留着吧。”卫琇无端感觉她那模样有些不幸,和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时的不幸不太一样,更像是只无家可归的猫犬。
不过她也只能想想罢了,以她现在的小身板,跳出去还不定谁打谁呢。
不过这倒怨不得她堂妹,全怪她疼在内心,面上还要故作风雅,看起来可不就是随随便便将那物件与了人么?
“多谢卫公子。”钟荟一笑暴露颗虎牙,她笑起来嘴有些歪,但并不丢脸,还让卫琇有种莫名的熟谙感。
卫琇蹲得腿有些发麻,悄悄换了个姿式,心道难怪六兄不肯娶这钟十三娘,从她说出这番话便知这小娘子神智不太清楚。他六兄心悦的是钟阿毛,又不是哪个抱病哪个要死便爱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