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育仁本就沒有要走之意,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摇着折扇说道:“天如既想晓得,怎好驳这个面子?若不迟误众位集会,说说也无妨。”他伸手做了个取茶的模样,家奴提着一个剔红的食盒吃紧跑下台來,从盒中取出一个金茶壶一只金杯,斟了凉茶,双手奉上,等仆人取过吃了几口,才谨慎地收好,提了食盒下台。张溥几人忍着性子等着,内心暗笑此人当真俗不成耐,瞿式耜涨红了脸,两眼圆睁,恨不得抢身上前,夺了那金壶金杯,摔在台上,再踏个稀烂!台下世人见温育仁如此夸富争强,有的啧啧赞叹,有的小声谩骂,不住交头接耳。
“既如此,大人美意,复社心领,不敢叨扰大人公事,请回!”喻连河伸手挡在那人面前。
“有何分歧?”
张溥听他话中微露锋芒,怕他按奈不住火气,忙说道:“承温大人如此看重复社,实在感激!只是大人官高爵显,复社也帮不得甚么忙,未免大失所望。”
“是温阁老的意义,还是大人自家的意义?”
“我这四品补服,不过是花了三千两银子捐來的,从未实授过。”温育仁将折扇一收,说道:“张溥,既然如许,咱就明说了。周延儒是你的座师,但要想抱他的粗腿,却也沒难么轻易!一棵大树,想要乘凉的人多了,就算到了树下,会有多大用处?他援引大同巡抚张延拱、登莱巡抚孙元化,又使他哥哥周素儒冒充锦衣卫籍,谋了个千户的职位。就是家奴周文郁也成了升天的鸡犬,被擢升为副总兵,而你还不是给逼出了都城?不烧冷灶,就想坐热炕头,哪有如此功德!咱劝你不要打错了算盘,找错了家门!现在姓周的本身难保,皇上已经将他罢了归乡,他这会还顾得了你吗?当真好笑!”
那人面色一寒,厉声说道:“咱从浙江乌程而來,不畏气候酷热,一起驰驱四五百里,也是一片热诚之心,复社号称士林魁首,仁义礼智信足以榜样天下,不料却如此待客,好生教民气酸齿冷!张天如,这便是你们复社的待客之道么?”
喻连河见他前呼后拥,阵容喧赫,又见他一身四品补服,不知是甚么样的大人物,游移之间,见他将要闯到台上,腾身跃起,拦在他面前,冷冷说道:“此次复社大会并未轰动官府,大人屈尊前來,有甚么贵干?”
那人一边答礼,一边笑道:“咱是來入社的,怎当得起如此礼遇?”
“你……你是说我这银子不洁净?”
张溥嘲笑道:“承教了。我在都城时对尊兄与吾师之间的恩仇也有所耳闻,我堵不了你的嘴,随你说去,只是要我写甚么状子、揭帖,千万不能!我做事无愧本心,名节也不会是以有甚么污损。”
“贤人说当仁不让于师,咱正因你是周延儒的弟子,才请你动笔,实在不想教你因有他那样鱼肉乡里、胡作非为的座师,而坏了自家的名节。”
“有蕾香正气丸、金衣祛暑丸、香薷丸、万应锭、痧药、避瘟散,菊花水、芦根水、竹叶水……另有消食的三仙饮……”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侄子若不是倚仗他的权势,如何敢如此作歹多端,逼得府县衙门都不敢主持公道,为民伸冤?春秋时,晋灵公无道,正卿赵盾多次劝谏,灵公不听,反欲杀之,赵盾因而流亡外洋。厥后族人赵穿弒灵公,赵盾还晋国,而不讨伐赵穿,乃至良史董狐写道:赵盾弑其君,可曾冤枉赵盾了?董狐秉笔挺书,贤人奖饰,千秋法例,天如熟知经史,不会忘了吧?现在有人要进京告御状,可却沒人敢写状子,复社既以天下为己任,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体贴,天如不会袖手旁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