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拉他到偏殿廊下,掌灯的宫人陪侍在侧,宫灯映着她娇小白嫩的脸,睫毛下清楚地泛着一圈碎光,她白日疯闹的够了,吸了些寒气,现在吸溜着鼻子,鼻尖通红。阿娇大咧咧地拂了下脸,故作奥秘地看他,忽地从身后不知哪儿摸出甚么东西来,小拳头握的紧紧的,递到他跟前,笑眯眯地说:“彘儿,你看!”
长门宫,宣室殿,隔了那样远的间隔。
她悄悄一颤,这才跪下:“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年无极!”
“这个……这个好,比‘阿谁’好……彘儿,它也会发光!”她把那枚雪球儿往前送了送,似在献宝。他怔忡着,却不太情愿看。他晓得阿娇在说甚么,她坏了他一枚夜明珠,便想赔他一枚一样会发亮的雪球,但是——她的雪球儿捏的再好,又如何会比夜明珠更好呢?
天子眉头微皱,极小幅摆了摆手。
蕊儿身后另一名宫人也依礼伏身拜道:“婢子拜见陛下!”长裙曳地,那一圈儿翻花边沿竟在簌簌颤栗。
再不是方才气与她稍许说上话的表弟刘彻了。
蕊儿抬开端,正要瞧清是哪家的内侍公公,如许的盛气凌人,不瞧还好,这一瞧,唬得她直将暖炉子也抛了出去,落在地上,火星子四溅。
她实实打了个冷颤。
天子问话,却不成不答。陈阿娇觑天子,眼中还是当年再熟谙不过的情状,她眉角微扬,蓦地有些倨傲:“陛下并无禁足令,妾居长门,未曾承圣旨,不成太长乐;况然当朝以孝治天下,外祖母病逝甚急,臣妾……”
惶惑又是那年的风景。一阵冷风吹来,他微微缩了缩肩,很快又是庭庭帝王威仪。身边杨对劲在旁道:“陛下,此处风大,不如折回长乐宫,与太皇太后一并用了晚膳,御驾复兴罢?”
她一步一个踉跄顶风往这边来,大红外氅已然蒙了一层轻浮的落雪,那靴子里多数是灌了风又浸了雪水,武帝微微攒眉,直为她冷,如许的气候,待回了寝殿,烫上热炉子,脚一并烘着,也怕是缓不过劲儿来,脚指头直像有万千只蚂蚁钻着、拱着……
天子不叫“免”,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面前主仆三人,只她一人是站着的,那神情,凛然仍有些高傲的意义。
经杨对劲这一声提示,武帝猛地抽回思路,面前是长乐宫偏殿的小门儿,风正大,那雪却早停了。
天子御色玄黄,朝靴亦有祥文,繁复层叠攀起,再上去,是玉带,君子佩玉以饰;玄色冕服刻十二章纹,五爪金龙自腰间攀附而起,帝威煌煌。
阿娇站在那边,仍然咯咯笑着,好似底子没有发觉他并不欢畅似的,她伸出的手一向没有收回,掌上那枚莹透的雪球儿垂垂化了水,从她手上一滴一滴滴下来……
他觉得阿娇会哭,但她并没有。但那神采,却叫他毕生难忘。他十六岁御极,而后见惯后宫莺莺燕燕,再没有在任何一名后妃脸上,见过阿娇当年的神采。
她的眼神垂垂暗淡下去,似有星芒垂落,忽地便在眼底呆滞。是失落,另有一丝丝难过,跟着这寒天冻地的永巷,一并沉寂。
天子居高,嘲笑道:“陈阿娇,你哑了么?”
早晨的时候,落了一天的雪点子终究停下。猗兰殿前廊宫灯通透,亮如白天,雪毯子一向遥遥延长出去,汉宫飞檐落错,俱是一片银装素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