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又翻转了一个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时,只见晴雯从外头走来,还是昔日形景,出去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今后就别过了。”说毕,翻身便走。宝玉忙叫时,又将袭人唤醒。袭人还只当他惯了口乱叫,却见宝玉哭了,说道:“晴雯死了。”袭人笑道:“这是那边的话!你就晓得混闹,被人听着甚么意义。”宝玉那边肯听,恨不得一时亮了就遣人去问信。及至天亮时,就有王夫人房里小丫头立等叫开前角门传王夫人的话:“。立即叫起宝玉,快洗脸,换了衣裳快来,因今儿有人请老爷寻秋赏桂花,老爷因喜好他前儿作得诗好,故此要带他们去。这都是太太的话,一句别错了。你们快飞跑奉告他去,立即叫他快来,老爷在上屋里还等他吃面茶呢。环哥儿已来了。快跑,快跑。再着一小我去叫兰哥儿,也要这等说。”内里的婆子听一句,应一句,一面扣扭子,一面开门。一面早有两三小我一行扣衣,一行分头去了。袭人听得叩院门,便知有事,忙一面命人问时,本身已起来了。听得这话,促人来舀了面汤,催宝玉起来盥漱。他自去取衣。因思跟贾政出门,便不肯拿出非常超卓的新奇衣履来。只拿那二等成色的来。宝玉此时亦没法,只得忙忙的前来。公然贾政在那边吃茶,非常高兴。宝玉忙行了省晨之礼。贾环贾兰二人也都见过宝玉。贾政命坐吃茶,向环兰二人道:“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论题联和诗这类聪明,你们皆不及他。本日此去,未免强你们做诗,宝玉须听便助他们两个。”王夫人等自来未曾闻声这等考语,真是不测之喜。
宝玉叹道:“你们那边晓得,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若用大题目比,就有孔子庙前之桧,坟前之蓍,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世乱则萎,世治则荣,几千百年了,枯而复活者几次。这岂不是兆应?小题目比,就有杨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药,端方楼之相思树,王昭君冢上之草,岂不也有灵验。以是这海棠亦应其人欲亡,故先就死了半边。”袭人听了这篇痴话,又好笑,又可叹,因笑道:“真真的这话更加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甚么东西,就费如许心机,比出这些端庄人来!另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挨次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宝玉传闻,忙握他的嘴,劝道:“这是何必!一个未清,你又如许起来。罢了,再别提这事,别弄的去了三个,又饶上一个。”袭人传闻,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结局。”宝玉乃道:“今后休提起,全当他们三个死了,不过如此。何况死了的也曾有过,也没有见我如何样,此一理也。现在且说现在的,倒是把他的东西,作瞒上不瞒下,悄悄的打发人送出去与了他。再或有我们常时积累下的钱,拿几吊出去给他养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场。”
一时侯他父子二人等去了,方欲过贾母这边来时,就有芳官等三个的乳母走来,回说:“芳官自前日蒙太太的恩情赏了出去,他就疯了似的,茶也不吃,饭也不消,勾引上藕官蕊官,三小我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我只当是小孩子家一时出去不惯也是有的,不过隔两日就好了。谁知越闹越凶,吵架着也不怕。实在没法,以是来求太太,或者就依他们做尼姑去,或教诲他们一顿,赐给别人作女儿去罢,我们也没这福。”王夫人听了道:“胡说!那边由得他们起来,佛门也是等闲人出来的!每人打一顿给他们,看还闹不闹了!”当下因八月十五日各庙内上供去,皆有各庙内的尼姑来送供尖之例,王夫人曾于十五日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心住两日,至本日未回,听得此信,巴不得又拐两个女孩子去作活使唤,因都向王夫人道:“我们府上到底是善人家。因太太好善,以是感到得这些小女人们皆如此。虽说佛门等闲难入,也要晓得佛法划一。我佛立愿,原是统统众生不管鸡犬皆要度他,无法诱人不醒。若果有善根能觉悟,便能够超脱循环。以是经上现有虎狼蛇虫得道者就很多。现在这两三个女人既然无父无母,故乡又远,他们既经了这繁华,又想从小儿命苦入了这风风行次,将来晓得毕生如何样,以是苦海转头,削发修修来世,也是他们的高意。太太倒不要限了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