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女人乜斜醉眼,笑道:“呸!成日家闻声你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如何本日就反讪起来。”宝玉红了脸,笑道:“姐姐罢休,有话我们好说。外头有老妈妈,闻声甚么意义。”灯女人笑道:“我早出去了,却叫婆子去园门等着呢。我等甚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固然闻名,不如见面,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倒比我还发讪害臊。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就比如方才我们女人下来,我也料定你们平日偷鸡盗狗的。我出去一会在窗下谛听,屋内只你二人,如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曲事也很多。现在我忏悔怨错怪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今后你尽管来,我也不罗唣你。”宝玉传闻,才放下心来,方起家整衣央道:“好姐姐,你千万照看他两天。我现在去了。”说毕出来,又奉告晴雯。二人自是依依不舍,也少不得一别。晴雯知宝玉难行,遂用被蒙头,总不睬他,宝玉方出来。意欲到芳官四儿处去,无法入夜,出来了半日,恐内里人找他不见,又恐肇事,遂且进园来了,明日再作计算。因乃至后角门,小厮正抱铺盖,里边嬷嬷们正查人,若再迟一步也就关了。宝玉进入园中,且喜无人晓得。到了本身房内,奉告袭人只说在薛阿姨家去的,也就罢了。一时铺床,袭人不得不问本日如何睡。
宝玉心下暗道:“平常那样好茶,他另有不快意之处,本日如许。看来,可知前人说的。饱饫烹宰,饥餍荆布,又道是。饭饱弄粥,可见都不错了。”一面想,一面堕泪问道:“你有甚么说的,趁着没人奉告我。”晴雯哭泣道:“有甚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反正不过三五日的风景,就好归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交密意勾引你如何,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平。本日既已担了浮名,并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悔怨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事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师反恰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说毕又哭。宝玉拉着他的手,只觉瘦如枯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因泣道:“且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罢。”因与他卸下来,塞在枕下。又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轻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好了,又损好些。”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普通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戴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今后就如见我普通。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单独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浮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宝玉传闻,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归去他们瞥见了要问,不必扯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浮名,越性如此,也不过如许了。”一语未了,只见他嫂子笑嘻嘻掀帘出去,道:“好呀,你两个的话,我已都闻声了。”又向宝玉道:“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何为么?看我年青又俊,敢是来调戏我么?”宝玉传闻,吓的忙陪笑央道:“好姐姐,快别大声。他伏侍我一场,我擅自来瞧瞧他。”灯女人便一手拉了宝玉进里间来,笑道:“你不叫唤也轻易,只是依我一件事。”说着,便坐在炕沿上,却紧紧的将宝玉搂入怀中。宝玉如何见过这个,心内早突突的跳起来了,急的满面红涨,又羞又怕,只说:“好姐姐,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