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想了一想,笑道:“一家子也是过正月半,百口赏灯吃酒,真真的热烈非常,祖婆婆、太婆婆、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侄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滴滴搭搭的孙子、孙女儿、侄孙女儿、外孙女儿、侄表孙女儿、姑表孙女儿……嗳哟哟,真好热烈!”世人听她说着,已经笑了,都说:“听数贫嘴的,又不知编派哪一个呢?”尤氏笑道:“你要招我,我可撕你的嘴!”凤姐儿起家鼓掌笑道:“人家吃力说,你们混,我就不说了。”贾母笑道:“你说你说,底下如何样?”凤姐儿想了一想,笑道:“底下就团团的坐了一屋子,吃了一夜酒,就散了。”
女先生回说:“老祖宗不听这书,或者弹一套曲子听听罢。”贾母便说道:“你们两个对一套《将军令》罢。”二人传闻,忙和弦按调拨弄起来。贾母因问:“天有几更了?”众婆子忙回:“半夜了。”贾母道:“怪道寒浸浸起来。”早有丫环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王夫人起家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倒也罢了。这二位亲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贾母传闻,笑道:“既如许说,不如大师都挪出来,岂反面缓?”王夫人道:“恐里头坐不下。”贾母笑道:“我有事理。现在也不消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师坐在一处挤着,又亲香,又和缓。”世人都道:“这才风趣。”
当下贾蓉伉俪二人捧酒一巡,凤姐儿因见贾母非常欢畅,便笑道:“趁着女先儿们在这里,不如叫她们伐鼓,我们传梅,行一个‘春喜上眉梢’的令,如何?”贾母笑道:“这是个好令,正对时对景。”忙命人取了一面黑漆铜钉花腔令鼓来,与女先儿们击着,席上取了一枝红梅。贾母笑道:“若到谁手里住了,吃一杯,也要说个甚么才好。”凤姐儿笑道:“依我说,谁像老祖宗要甚么有甚么呢。我们这不会的,岂不没意义。依我说也要雅俗共赏,不如谁输了,谁说个笑话罢。”世人听了,都晓得他平日善谈笑话,最是她肚内有无穷的新奇趣谈。今见如此说,不但在席的诸人喜好,连地下奉侍的长幼人等无不喜好。那小丫头子们都忙出去找姐唤妹的,奉告他们:“快来听,二奶奶又谈笑话儿了。”众丫头子们便挤了一屋子。
世人见他正言厉色的说了,别无它话,都怔怔的还等下话,只觉冰冷有趣。史湘云看了她半日。凤姐儿笑道:“再说一个过正月半的。几小我抬着个屋子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引了上万的人跟着瞧去。有一本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着拿香点着了。只听‘噗哧’一声,世人哄然一笑都散了。这抬炮仗的人抱怨卖炮仗的捍得不健壮,没等放,就散了。”湘云道:“莫非他本人没闻声响?”凤姐儿道:“这本人原是聋子。”世人传闻,一回想,不觉一齐失声都大笑起来。又想着先前那一个没完的,问她:“先一个如何样?也该说完。”凤姐儿将桌子一拍,说道:“好噜苏!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了,节也完了,我看着人忙着收东西还闹不清,那里还晓得底下的事了。”世人传闻,复又笑将起来。凤姐儿笑道:“外头已经四更,依我说,老祖宗也乏了,我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罢。”尤氏等用手帕子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指她说道:“这个东西真会数贫嘴。”贾母笑道:“真真这凤丫头更加贫嘴了。”一面说,一面叮咛道:“他提炮仗来,我们也把炊火放了,解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