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害了他。固然着恼,只不敢出声。她本是个聪明过顶的人,见问宝玉可好些,他便不肯以实话对,只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晓得,只问袭人、麝月两个。”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莫非是死人,要你们何为么!”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惊骇,以是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奉侍。老太太骂了我,说‘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聪明的何为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十天半个月以内,宝玉闷了,大师玩一会子,就散了。至于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小我。我闲着还要作老太太屋里的针线,以是宝玉的事,竟未曾留意。太太既怪,从而后我留意就是了。”
话说平儿听迎春之言,正自好笑,忽见宝玉也来了。本来管厨房柳家媳妇之妹,也因放头开赌得了不是。这园中有素与柳家不睦的,便又告出柳家的来,说她和她妹子是伴计,固然她妹子着名,实在赚了钱,两小我平分。是以凤姐要治柳家之罪。那柳家的因得此信,便慌了手脚,因思素与怡红院人最为深厚,故走来悄悄的恳求晴雯、金星玻璃等人。金星玻璃奉告了宝玉。宝玉因思内里迎春之乳母也现有此罪,不若来约同迎春讨情,比本身独去,单为柳家讨情,又更安妥,故此前来。忽见很多人在此,见他来时,都问:“你的病可好了?跑来何为么?”宝玉不便说出讨情一事,只说:“来看二姐姐。”当下世人也不在乎,且说些闲话。
凤姐也着了慌,不知有多么事。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说:“你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那里得来?”王夫人见问,更加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那里得来!我每天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以是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如许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边来?”凤姐听得,也更了色彩,忙问:“太太安知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你反问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再女孩子们是从那里得来?天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贱种子那里弄来。你们又和蔼,当作一件玩意儿,年青人后代内室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幸而园内高低人还不解事,尚未拣得。倘或丫头们拣着,你姊妹瞥见,这还了得!不然,有那小丫头们拣着,拿出去说是园内拣着的,外人晓得,此性命脸面要也不要?”
小丫头子承诺了,走入怡红院,正值晴雯身上不安闲,睡中觉才起来,正发闷,听如此说,只得随了她来。平日这些丫环皆知王夫人最嫌娇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今因连日不安闲,并没非常妆饰,自为无碍。及到了凤姐房中,王夫人一见她钗亸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并且描述面孔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旧事,便嘲笑道:“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每天作这浮滑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晓得呢!我且放着你,天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本日可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