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众媳妇清算杯盘碗盏时,却少了个细茶杯,各处寻觅不见,又问世人:“必是谁失手打了。撂在那里,奉告我,拿了磁瓦去交收,是证见,不然,又说偷起来了。”世人都说:“没有打了,只怕跟女人的人打了,也未可知。你细想想,或问问她们去。”一语提示了这管家伙的媳妇,因笑道:“是了,那一会记得是翠缕拿着的。我去问她。”说着便去找时,刚下了甬路,就遇见了紫鹃和翠缕来了。翠缕便问道:“老太太散了?可知我们女人那去了?”这媳妇道:“我来问那一个茶钟往那里去了,你们倒问我要女人。”翠缕笑道:“我因倒茶给女人吃的,展眼转头,就连女人也没了。”那媳妇道:“太太才说,都睡觉去了。你不知那里玩去了,还不晓得呢。”翠缕向紫鹃道:“断乎没有悄悄的睡去之理,只怕在那里走了一走。现在见老太太散了,赶过前边送去,也未可知。我们且往前边找找去。有了女人,天然你的茶钟也有了。你明日一早再找,有甚么忙的!”媳妇笑道:“有了下落,就不必忙了,明儿就和你要罢。”说毕,归去仍查收家伙。这里紫鹃和翠缕便往贾母处来。不在话下。
黛玉见她这般安慰,不肯负她的豪兴,因笑道:“你看这里这等人声喧闹,有何诗兴?”湘云笑道:“这山上弄月虽好,终不及近水弄月更妙。你晓得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坳里近水一个地点,就是凹晶馆。可知当日盖这园子时,就有学问。这山之高处,就叫作凸碧;山之低洼近水处,就叫作凹晶。这‘凸’‘凹’二字,向来用的人起码。现在直用作轩馆之名,更觉新奇,不落窠臼。可知这两处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设此两处。有爱那山高月小的,便往这里来;有爱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边去。只是这两个字俗念作‘洼’‘拱’二音,便说俗了,不大见用,只陆放翁用了一个‘凹’字,说‘古砚微凹聚墨多’,另有人批他俗,岂不成笑!”林黛玉道:“也不但放翁才用,前人顶用者太多。如江淹《青苔赋》,东方朔《神异经》,乃至《画记》上云“张僧繇画一乘寺”的故事,不成胜举。只是古人不知,误作俗字用了。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的,也有编削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厥后我们大师把这没驰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坐落,一并带出来,与大姐姐瞧了。她又带出来,命给娘舅瞧过。谁知娘舅倒喜好起来,又说:‘早知如许,那日该就叫他姊妹一并拟了,岂不风趣!’以是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现在就往凹晶馆去看看。”
尤氏笑道:“我也就学一个笑话,说与老太太解解闷。”贾母勉强笑道:“如许更好,快说来我听。”尤氏乃说道:“一家子养了四个儿子:大儿子只一个眼睛,二儿子只一个耳朵,三儿子只一个鼻子眼,四儿子倒都齐备,偏又是个哑叭。”正说到这里,只见贾母已昏黄双眼,似有睡去之态。尤氏方住了,忙和王夫人悄悄的请醒。贾母睁眼笑道:“我不困,白闭闭眼养神。你们尽管说,我听着呢。”王夫人等笑道:“夜已四更了,风露也大,请老太太安息罢。明日再赏十六,也不孤负这月色。”贾母道:“那里就四更了?”王夫人笑道:“实已四更,他们姊妹们熬不过,都去睡了。”贾母传闻,细看了一看,公然都散了,只要探春一人在此。贾母笑道:“也罢。你们也熬不惯夜,何况弱的弱,病的病,去了倒费心。只是三丫头不幸见的,尚还等着。你也去罢,我们散了。”说着,便起家,吃了一口清茶,便有预备下的竹椅小轿,便围着大氅坐上,两个婆子搭起,世人围随,出园去了。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