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餐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数都因日长神倦,宝玉背动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儿的院落。到她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晓得凤姐儿平日的端方,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候的,出来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都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中间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内心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贱东西们!我平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干脆拿我讽刺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里了?”袭人向来未曾受过一句大话的,今忽见宝玉活力踢她一下,又当着很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如何样,料着宝玉一定是放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本日是头一遭儿活力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一面笑道:“我是个开端儿的人,非论事大事小、事功德歹,天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宝玉道:“我才刚也不是放心。”袭人道:“谁说是放心了!平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她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得人牙痒痒,她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原当是她们,踢一下子,唬唬她们也好。才刚是我调皮,不叫开门的。”
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乃至雨。忽一阵冷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孩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顿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她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是以禁不住便说道:“不消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传闻,倒唬了一跳,昂首一看,只见花外一小我叫她不要写了,下大雨了。一则宝玉脸面漂亮;二则花叶富强,高低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示了我!莫非姐姐在外头有甚么遮雨的?”一句提示了宝玉,“嗳哟”了一声,才感觉浑身冰冷。低头一看,本身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内心却还挂念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宝玉悄悄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戴的坠子一摘,金钏儿展开目睹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得这么着?”金钏儿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她,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本身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尽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动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我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展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甚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莫非也不明白?我倒奉告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如何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着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