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钗、湘云二人计议已妥,一宿无话。湘云次日便请贾母等赏桂花。贾母等都说道:“是她有兴头,必要扰她这雅兴。”至午,公然贾母带了王夫人、凤姐兼请薛阿姨等进园来。贾母因问“哪一处好?”王夫人道:“凭老太太爱在那一处,就在那一处。”凤姐道:“藕香榭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颗桂花开得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澈。”贾母听了说:“这话非常。”说着,引了世人往藕香榭来。本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周有窗,摆布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前面又有盘曲竹桥暗接。世人上了竹桥,凤姐忙上来搀着贾母,口里说:“老祖宗尽管迈大步走,不相干的,这竹子桥端方是咯吱咯喳的。”
贾母一时不吃了,大师方散,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玩耍了一回。王夫人因回贾母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罢了。若欢畅,明日再来逛逛。”贾母听了笑道:“恰是呢。我怕你们欢畅,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我们就都去罢。”转头又叮嘱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多吃了。”湘云承诺着。又叮嘱湘云、宝钗二人说:“你两个也别多吃。那东西虽好吃,不是甚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二人忙应着,送出园外,仍旧返来,命将残席清算了另摆。宝玉道:“也不消摆,我们且作诗。把那大团聚桌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去吃,散坐岂不便宜?”宝钗道:“这话极是。”湘云道:“虽如此说,另有别人。”因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待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山坡桂树底下铺下两条花毡,命承诺的婆子并小丫甲等也都坐了,尽管随便吃喝,等使唤再来。
湘云便取了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世人看了都说:“别致固别致,只怕作不出来。”湘云又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宝玉道:“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韵。”
说着一齐进入亭子,献过茶,凤姐忙着搭桌子,要杯箸。上面一桌,贾母、薛阿姨、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小桌:李纨和凤姐的,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服侍。凤姐叮咛:“螃蟹不成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阿姨。薛阿姨道:“我本身掰着刻苦涩,不消人让。”凤姐便奉与贾母。二次的便与宝玉,又说:“把酒烫得滚热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史湘云陪着吃了一个,就下座来让人,又出至外头,命人盛两盘子与赵姨娘、周姨娘送去。又见凤姐走来道:“你不惯筹措,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筹措,等散了我再吃。”湘云不肯,又命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虎魄、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服侍,我们可吃去了。”凤姐儿道:“你们尽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说着,史湘云仍入了席。凤姐和李纨也胡乱应个景儿。凤姐还是下来筹措,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得欢畅,见她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何为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子。”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更加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承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笑着忙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扬脖子吃了。虎魄、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凤姐唇边,那凤姐也吃了。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凤姐道:“多倒些姜醋。”一面也吃了,笑道:“你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凤姐儿笑道:“你和我少捣蛋。你晓得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作小老婆呢。”鸳鸯道:“啐,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赶来就要抹。凤姐儿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儿罢!”虎魄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她?你们看看她,没有吃了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她也算不会揽酸了。”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如此挖苦她,便拿着螃蟹照着虎魄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虎魄也笑着往中间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好的抹在凤姐儿腮上。凤姐儿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了一声。世人撑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她擦了,亲身去端水。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贾母那边闻声,一叠声问:“见了甚么如许乐?奉告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大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她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主子打斗呢。”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她不幸见的,把那小腿子、脐子给她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等笑着承诺了,大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尽管吃就是了。”凤姐洗了脸走来,又奉侍贾母等吃了一会。黛玉独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儿夹子肉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