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王夫人、薛阿姨、李纨、凤姐儿、宝钗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呢。鸳鸯喜之不尽,拉了她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如何来讲,园子里她嫂子又如何说,今儿她哥哥又如何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干脆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毕竟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世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天子’,反正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如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奉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至心,临时拿话来支吾,今后再图别的,六合鬼神,日头玉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本来她一出去时,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左手翻开首发,右手便铰。众婆娘丫环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世人看时,幸而她的头发极多,铰得不透,赶紧替她挽上。
犹未说完,贾母笑道:“但是我老胡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她极孝敬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但是委曲了她。”薛阿姨只承诺“是”,又说:“老太太偏疼,多疼小儿子媳妇,也是有的。”贾母道:“不偏疼!”因又说:“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如何也不提我,看着你娘受委曲?”宝玉笑道:“我偏着娘说大爷大娘不成?通共一个不是,我娘在这里不认,却推给谁去?我倒要认是我的不是,老太太又不信。”贾母笑道:“这也有理。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曲了,老太太丰年纪了,看着宝玉罢。”宝玉听了,忙走畴昔,便跪下要说,王夫人忙笑着拉他起来,说:“快起来,快起来,断乎使不得。终不成你替老太太给我赔不是不成?”宝玉传闻,忙站起来。贾母又笑道:“凤姐儿也不提我。”
鸳鸯气得还骂,平儿袭人劝他一回,方罢了。平儿因问袭人道:“你在那边藏着做甚么的?我们竟没瞥见你。”袭人道:“我因为往四女人房里瞧我们宝二爷去的,谁知迟了一步,说是来家里来了。我迷惑如何不遇见呢,想要往林女人家里找去,又遇见他的人说也没去。我这里正迷惑是出园子去了,可巧你从那边来了,我一闪,你也没瞥见。厥后她又来了。我从这树背面走到山子石后,我却见你两个说话来了,谁知你们四个眼睛没见我。”
外边邢夫人因问凤姐儿鸳鸯的父母,凤姐因回说:“他爹的名字叫金彩,两口儿都在南京看屋子,从不大上京。他哥哥金文翔,现在是老太太那边的大班。他嫂子也是老太太那边浆洗的头儿。”邢夫人便命人叫了他嫂子金文翔媳妇来,细细说与他。金家媳妇自是喜好,兴兴头头找鸳鸯,只望一说必妥,不想被鸳鸯抢白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说了几句,羞恼返来,便对邢夫人说:“不顶用,他倒骂了我一场。”因凤姐儿在旁,不敢提平儿,只说:“袭人也帮着他抢白我,说了很多不知好歹的话,回不得主子的。太太和老爷商讨再买罢。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邢夫人听了,因说道:“又与袭人甚么相干?他们如何晓得的?”又问:“另有谁在跟前?”金家的道:“另有平女人。”凤姐儿忙道:“你不该拿嘴巴子打她返来?我一出了门,他就逛去了,回家来连一个影儿也摸不着她!他必然也帮着说甚么呢!”金家的道:“平女人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像是她,可也不逼真,不过是我白揣测。”凤姐便命人去:“快打了她来,奉告她我来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她来帮个忙儿。”丰儿忙上来回道:“林女人打发了人下请字请了三四次,她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她去的。林女人说:‘奉告你奶奶,我烦她有事呢。’”凤姐儿听了,方罢,用心的还说“每天烦她,有些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