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宝钗姊妹往薛阿姨房内去后,湘云往贾母处来,林黛玉回房歇着。宝玉便找了黛玉来,笑道:“我虽看了《西厢记》,也曾有明白的几句,说了讽刺,你还曾恼过。现在想来,竟有一句不解,我念出来,你讲讲我听听。”黛玉听了,便知有文章,因笑道:“你念出来我听听。”宝玉笑道:“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七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难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得风趣。是几时接了?你说说我听听。”黛玉听了,禁不住也笑起来,因笑道:“这原问得好。他也问得好,你也问得好。”宝玉道:“先时你只疑我,现在你也没的说,我反落了单。”黛玉笑道:“谁知她竟真是个好人,我平日只当他藏奸。”因把说错了酒令起,连送燕窝病中所谈之事,细细奉告了宝玉。宝玉方知原因,因笑道:“我说呢,正迷惑‘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本来是从‘小孩儿家口没遮拦上’就接结案了。”
到了次日一早,宝玉因内心挂念着这事,一夜没好生得睡,天亮了就爬起来。翻开帐子一看,虽门窗尚掩,只见窗上光辉夺目,心内早迟疑起来,抱怨定是晴了,日光已出。一面忙起来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本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的将有一尺多厚,天上还是搓绵扯絮普通。宝玉此时欢乐非常,忙唤人起来,盥漱已毕,只穿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罩一件海龙皮小小鹰膀褂子,束了腰,披了玉针蓑,戴上金藤笠,登上沙棠屐,忙忙的往芦雪庵来。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本身却如装在玻璃盆内普通。因而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畴昔,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转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普通,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力,好不风趣!宝玉便立住,细细的赏玩一回方走。只见蜂腰板桥上一小我打着伞走来,是李纨打发了请凤姐儿去的人。
正说着,只见他屋里的小丫头子送了猩猩毡大氅来,又说:“大奶奶才打发人来讲,下了雪,要商讨明日请人作诗呢。”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头走来请黛玉。宝玉便邀着黛玉同往稻香村来。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快意绦,头上罩了雪帽。二人一齐踏雪行来。只见众姊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的大氅,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邢岫烟还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一时史湘云来了,穿著贾母与她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热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她普通的也拿着雪褂子,用心装出个小骚达子来。”湘云笑道:“你们瞧瞧我里头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只见他里头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魁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衿银鼠短袄,内里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胡蝶结实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著麀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世人都笑道:“偏她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她打扮女儿更美丽了些。”湘云道:“快商讨作诗!我听听是谁的店主?”李纨道:“我的主张。想来昨儿的正日已过了,再等正日又太远,可巧又下雪,不如大师凑个社,又替她们拂尘,又能够作诗。你们意义如何样?”宝玉先道:“这话非常。只是本日晚了,若到明儿晴了,又无趣。”世人看道:“这雪一定晴,纵晴了,这一夜下的也够赏了。”李纨道:“我这里虽好,又不如芦雪庵好。我已经打发人笼地炕去了,我们大师拥炉作诗。老太太想来一定欢畅,何况我们小玩意儿,单给凤丫头个信儿就是了。你们每人一两银子就够了,送到我这里来。”指着香菱、宝琴、李纹、李绮、岫烟,“五个不算外,我们里头二丫头病了不算,四丫头告了假也不算,你们四分子送了来,我包总五六两银子也尽够了。”宝钗等一齐应诺。因又拟题限韵,李纨笑道:“我内心本身定了,比及了明日临期,反正晓得。”说毕,大师又闲话了一回,方往贾母处来。本日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