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鹿浑喉结一滚,只感觉为那人言辞形色摄了灵魂,不及抵挡,人已是从风而靡,溃败千里;身子前后摇摆不定,两目大开,眶内尽是银朱之色。
五鹿浑因着一桩桩沓至恶事,心下本就忡忡,加上久为梦行症所扰,既不能睡,亦不敢睡,连番跋涉之下,终是打熬不住,睡眼开开阖阖,竟是于马背上颠簸着假寐畴昔。
堂内诸匪闻声见状,心下皆是蠢蠢,面上对劲之色藏也难藏。
身后那人似是早查五鹿浑窘态,吃吃轻笑半刻,后则委宛低吟,娇声媚道:“此一物,说是刑具,却也不是刑具。是苦是乐,是佛是魔,全看这巧器之上的人,如何自判。想我这般面貌,未作个耕牧渔樵妇,偏成了鸳鹭凤鸾俦。如此,方不算暴殄天物不是?”
智囊见状,眨眉两回,嘲笑应道:“三彩山上,也有一二我八音山弟兄。所谓知己知己,方可先声夺人。”
一番污言秽语方落,便见八大王将掌内酒碗一撇,身子略微一弓,捡了散在坐下的靴履往那极眷女色的猢狲头壳上一掷,挑眉嗔怒,“你个没肝没肺的小杀材!老子不是早说了,劫富济贫也好,欺善远恶也罢,我们山上,没甚吵嘴,无甚吵嘴,图的就是一个痛快!单单只一样——女人,老子不碰,你们这群小混蛋也碰不得。一群打脊的玩意儿!记不得爷爷的话,可不就是忘了八?”
“栾……栾栾……”
长桌一头近八大王那处,另一人长衫广袖,鬓发星星,瞧着似是读过几年书的模样。其见此情状,缓缓落盏,直冲八大王拱了拱手,缓声自道:“八王所言,甚是在理。你等可知,数月前三彩山那伙子人,因何为官军所剿?”
五鹿浑眉头一蹙,鼻息弥重,不待那人接言,已是两掌一对,啪嗒一声,立时扭过身来。
女子唇角虽抬,似生笑意,但是玉齿一扣,声却见恼,“目睹天便亮了,你个没眼力的殃人货,还不好生将那灯笼灭了?如此招摇,生恐旁人家不知老子来处?”
“八王,听闻苏城近郊那宝继庵上,方得了个坐化的姑子,描述如生,端坐而头颈不歪。后日,庵内十数比丘尼便要行那活佛升天大典;先令远近镇人叩拜瞻仰,后则便要投火焚化,以其身作匙,广开便利之门,接引菩提之路。”
偌大殿内,只听得啪啪掌嘴声不断于耳。
八大王骂骂咧咧不住,脖颈初时往那莲花托首上一抵,迟疑半晌,抬掌便今后脑搔了一搔,待将后背顺带着往椅上磨蹭两回,这方称意,大喇喇再将单脚往椅上一落,两指隔着足袋缓缓抠索脚末丫子。搔了半盏茶工夫,似是不甚得力,正待将足袋除了搔个痛快,却又陡地一怔,咂咂口唇,反是两手往足踝一拢,将那足袋匝个健壮。
此一名,自非常人,恰是远近闻名的山匪头子——八大王。
瞬息之间,铜壶水冷,宝鸭香消。殿内再无一丝声响,亦也再无一丝亮光。
两掌轻推,放脚入得一室。
“遇景但需行乐,当场且共衔杯。”
“传闻,早前三彩山接了单大买卖——金百两,买那垂象南边一僻远小庙满寺性命。三彩山接了定钱,指派卅人,立时北上,趁夜将灵和寺僧十八名屠尽,当场埋掩;又再细心打扫,未留半分害命虫迹;临行之时,卅人尚将那寺内匾额蒲团烛蜡造像洗劫一空,真真是雷霆阵容、轰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