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鹿浑喉结一滚,只感觉为那人言辞形色摄了灵魂,不及抵挡,人已是从风而靡,溃败千里;身子前后摇摆不定,两目大开,眶内尽是银朱之色。
瞬息之间,铜壶水冷,宝鸭香消。殿内再无一丝声响,亦也再无一丝亮光。
“你这儿郎,何必使性儿?既然不知,还不好生过来,听我细心说上一说?”
身后那人似是早查五鹿浑窘态,吃吃轻笑半刻,后则委宛低吟,娇声媚道:“此一物,说是刑具,却也不是刑具。是苦是乐,是佛是魔,全看这巧器之上的人,如何自判。想我这般面貌,未作个耕牧渔樵妇,偏成了鸳鹭凤鸾俦。如此,方不算暴殄天物不是?”
这八音山,山虽不高,林树却多;苍松插汉,秀木干云。时逢隆冬,山内倒是正昼如春、深夜如秋,全无凡俗炎热之感。
余人一听,无不咋舌,酒碗对碰,前后言道。
恍忽之间,五鹿浑脊骨一软,脖颈一寒,肩头抖个两抖,目睑乍开。
“老子这辈子最听不得的,便是个‘不’字!”稍顿,八大王咬牙切齿,单掌一抬,隔空往智囊脑袋上号召,“你个害天灾的老杀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日里就会拿些个虚辞唬我!最在行的就是驴唇一开,崩出个唾沫星子当暗器使!说甚‘多植花,少栽刺’,老子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活计,被官府盯上,也是意猜中事,岂会因着老子不劫香油钱便有所改?老子占山称王,做了多少年的漏网之鱼,不但未见祸事临头,反倒将近修成条头上长角的金鳞吉祥;指不定哪一日一飞冲天,老子操着家伙直直杀到衙门去,来个反客为主!你这打脊的老混账如果不喜,便给我连滚带趴下了八音山,扒了鳞粘了毛,夹紧了尾巴做条丧家之犬去!”
方才口出秽言那人,自是晓得八大王脾气,任其好一顿詈词劈脸盖脸浇下来,倒是抿唇敛睑,再不敢多言一字。
“到时候,那信众怕得将那宝继庵门踏破。”
八大王闻听此言,也不细想,唯感心下憋屈,颇见不忿,吐纳一轮,闷气未息,反是引得喉间嘶嘶痰响,薨薨如雷。候得半晌,这便将单目一竖,猛咳一声,眨眉便将一口浓痰喷在前头;好巧不巧,那污脏物倒似生了眼目,啪的一声,倏瞬落于智囊座前那羊腿之上。
八大王单脚一翘,下颌一送,表示智囊细细道来。
“智囊,赏了给你。老子克日无事,扫了几眼你进的书,捡了几句识得的念了又念。这一瞧一念不打紧,老子说话是愈见文绉绉,唾沫嗅着也是更加酸溜溜了。”
长桌一头近八大王那处,另一人长衫广袖,鬓发星星,瞧着似是读过几年书的模样。其见此情状,缓缓落盏,直冲八大王拱了拱手,缓声自道:“八王所言,甚是在理。你等可知,数月前三彩山那伙子人,因何为官军所剿?”
女子唇角虽抬,似生笑意,但是玉齿一扣,声却见恼,“目睹天便亮了,你个没眼力的殃人货,还不好生将那灯笼灭了?如此招摇,生恐旁人家不知老子来处?”
“传闻,早前三彩山接了单大买卖——金百两,买那垂象南边一僻远小庙满寺性命。三彩山接了定钱,指派卅人,立时北上,趁夜将灵和寺僧十八名屠尽,当场埋掩;又再细心打扫,未留半分害命虫迹;临行之时,卅人尚将那寺内匾额蒲团烛蜡造像洗劫一空,真真是雷霆阵容、轰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