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子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然长叹一声,点头说道:“看来你还是没听懂!”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灰红色瞳孔直视劈面的言思道,厉声说道:“甚么狗屁倭寇,甚么朝廷恒王,全都是猪狗普通的蠢物,乃至还不如鬼谷石室里那些藏书!我要玩的不是这些死物,而是活人,是有资格当我敌手的活人!世上只要三个,一个死得只剩匣中残尸,一个还没降世出世,剩下的便只要你一个!”
言思道不料终究成果竟是初次与人对弈的得一子胜出,不由有些惊诧。紧接着他便模糊猜到得一子接下来的话,神采顿时微变。公然,得一子眼中的镇静之色愈发激烈,腔调也随之拔高,傲然说道:“因而我终究明白一个事理,那便是书中的笔墨再如何高深精美,毕竟只是死物罢了。比起那些留书传世的死人,同面前的活人争锋较量,才是人生最大的兴趣!”
得一子却不睬会他的扣问,自顾自地说道:“……是以整天与我相伴者,便只要几间石屋中的各种藏书,包括六艺、诸子、兵法、数术、方技、诗赋六类,此中六艺、诸子为‘道’,兵法、数术、方技、诗赋为‘术’。起先我读六艺、诸子,以求悟‘道’,谁知到头来才发明十足狗屁不通,底子是自相冲突的自圆其说,一言蔽之,便是‘标善愚民’这四个字,以此来媚谄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奉其学说将治下之民变作牛羊般和顺的蠢物,从而把握其身心,白白华侈我两年时候。因而自那今后,我便弃‘道’攻‘术’,以‘术’入‘道’,从而成己之‘道’。”
当下得一子便缓缓展开双眼,面无神采地凝睇着劈面的言思道,一对灰红色的瞳孔在火光的映照中忽明忽暗。过了半晌,他嘴角才挂出一丝不屑的嘲笑,用漂渺空灵的声音说道:“自我记事之日起,便长年居住于一座荒山之巅,整天所见,不过山川云天、日月星斗;整天所闻,不过雨雪风雷、木草虫鱼。除此别的,便是几间藏书的石屋,一个孤介的老头……”
谁知得一子毫不睬会,兀自说道:“……正所谓棋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头大门徒的棋力虽远不及历代国手,但对弈时的策画心计,倒是那些棋谱残局所不具有,落子全不在我的算计以内。等我想通这个事理时,两边已经下至四十八步,对我而言几近败局已定。随后我调剂计谋,垂垂适应与活人对弈的局面,终究在第四日傍晚结束此局,胜了他半子。”
言思道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惶恐不小,趁着得一子稍作停顿,他不由地叹道:“久闻鬼谷一脉历代只传两名弟子,一曰‘生’,一曰‘死’,本就亦敌亦友,亦或相生相克,昔日的苏秦、张仪如此,以后的孙膑、庞涓亦是如此,看来公然不假。”
言思道深吸一口新装的旱烟,强笑道:“道长的意义我天然听懂,只是……只是上有日月星斗,下有八荒四海,这人间的兴趣,又何止万千?倒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先兑现和青田先生的承诺,停歇面前这场倭寇之乱,以后我便另寻游戏,包管让你玩个纵情……”
得一子说到这里,不由稍作停顿,眼神平分较着现出一丝镇静。言思道心知他已说到关头之处,此次倒是没有接话,只是重新填满一锅旱烟,凝神谛听。随后得一子便说道:“话说老头的大门徒当时拜访,本是有一困难要向老头就教,不料正逢老头闭关,不知何时方能得见,因而他的大门徒便来寻我,邀我同他手谈几局。须知我七岁时自书中学棋,九岁时便已能算尽棋间胜负,先人留下的各种棋谱残局,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破,自发得必胜,便欣然应战。不料两边坐定入局,吵嘴子轮番落下,三十步后,我才发明局势并非如我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