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氏陵夷，兵端四起，正予东晋以光复之机遇。谢安请命北征，合法时也。顾苻丕乞援，即授意谢玄，遣将援邺。苻坚寇晋，仅越年余，淝水之战，幸运一捷，此仇此恨，何可遽忘？声其罪而讨之，谁曰不宜？乃贪一邺城，反为寇援，已足见讥于外族。且刘牢之有勇鲜谋，冒险轻进，卒为慕容垂所算，弃师遁还。河洛以北，仍为左衽，是何莫非谢氏之失策耶？彼秦苻坚因骄致败，困守长安；借使调集三辅，背城借一，犹可图存，乃徒示口惠，复惑谶书，猝奔五将，受虏姚氏新平之幽，靳玺不予，亦何益哉？惟如张夫人之殉节，中猴子诜之殉孝，虽曰蛮夷，犹秉纲常，坚死有知，其尚足高傲乎？
后秦将士，得知此变，也为哀恸。姚苌至此，亦不欲自播恶名，只言坚父子他杀，许为殓葬，追谥坚为壮烈天王。先是关中，尝有儿歌云：“河水清复清，苻坚死新城。”坚闻谣知戒，每出挞伐，遇有处所名新，便即避去，但到头终缢死新平。又有儿歌云：“阿坚连牵三十年，后若欲败时，当在江淮间。”又云：“鱼羊田升当灭秦。”前谣是应在淝水一役，后谣是应在鲜卑亡秦；鱼羊便是鲜字，田升乃是卑字，总计坚在位二十七年，为晋所败，后二年，燕入长安，走死五将，俱如谎言，这且不必细表。
后秦主姚苌，探得苻坚出走，正拟往袭，适值权翼奔来，益知苻氏真假，遂遣骁骑将军吴忠，带领马队，往围五将山。忠星夜进步，行抵五将，一声鼓噪，把山围住。秦兵当即骇走，只侍御十余人，跟着苻坚。坚神采自如，尚召宰人进膳，自鄙人箸。俄而后秦兵至，把坚拘往新平。统统坚妾张夫人以下，一并被掳，软禁新平梵刹中。姚苌不见苻坚，但令人向坚求玺道：“苌次应历数，可将传国玺见惠。”坚横眉怒叱道：“小羌敢干逼天子，太无天理，图纬符命，有何根据？五胡挨次，无汝羌名，玺已送晋，岂授汝小羌么？”苌尚不肯已，再遣右司马尹纬，迫坚禅位。坚见纬状貌魁伟，志气英挺，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不由的惊问道：“卿在朕朝，曾否得官？”纬答道：“曾做过几年吏部令史。”坚感喟道：“卿仪容不亚王景略，也是一宰相才，朕无耳目，独不知卿，怪不得目前败亡哩？”纬乃援尧舜禅让故事，安闲讽坚。坚变色道：“禅让故事，惟圣贤可为，姚苌叛贼，怎得上拟前人！”汝也不配为圣贤。说着，复痛骂姚苌背恩负义，唠叨不休。纬知不成说，返报姚苌，苌竟遣使逼坚他杀。坚临死时，顾语张夫人道：“不成使羌奴辱我女儿。”遂拔出佩剑，先杀宝锦，然后投缳毕命，计年四十八岁。张夫人向尸再拜，大哭一场，就把坚佩剑拾起，向颈一横，碧血飞溅，红颜委逝。中猴子诜，也取剑自刎，随那父母灵魂，同往鬼门关去了。可贵有此烈妇孝子！
坚闻报益哀，就在长安设祭招魂，且亲制诔文道：“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一面遣护军仇腾为冯翊太守，往抚郡县，大众都感激涕零，誓无贰志。无如民气尚固，天意难回，长安城中，但闻有人夜呼道：“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到了诘旦，遍索此人，查无踪迹。长安又有遗书，叫做《古苻传贾录》，内有帝出五将悠长得一语。又秦人亦有讹传云，坚入五将悠长得。坚知长安东北有五将山，还道是往至五将，便可悠长得国。乃嘱太子宏留守长安，且与语道：“谶文谎言，统谓我宜出五将。约莫天意欲导我出外，集兵剿寇。今留汝兼总兵政，善守城池，不必与贼争利，我当出陇出兵，输粮给汝便了。”计议已定，先使将军杨定，出西门击冲，截住冲军，自与宠妃张夫人，及季子中猴子诜，幼女宝锦，率骑数百，东出五将。正要启行，即有败卒入报导：“杨将军为贼所算，追贼不慎，堕入陷坑，竟被贼捉去了！”杨定被擒，事从虚写。坚不由大骇，仓促嘱别，出城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