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子与余抵足绰然堂,细述其异。余曰:“有狐若此,则聊斋笔墨驰名誉矣。”遂志之。
贩子白有功言:在泺口河上,见一人荷竹簏,牵巨犬二。于簏中出木雕美人高尺余,手主转动,艳妆如生。又以小锦鞯被犬身,便令跨坐。安设已,叱犬疾奔。美人自起,学解马作诸剧,镫而腹藏,腰而尾赘,膜拜起立,灵变不讹。又作昭君出塞,别取一木雕儿,插雉尾,披羊裘,跨犬从之。昭君几次回顾,羊裘儿扬鞭追逐,真如生者。
木雕美人
时孟生贫而多才,意将择耦,故十八犹未聘也。是日,忽睹两艳,归涉冥想。一更向尽,封三娘款门而入。烛之,识为日中所见,喜致诘问。曰:“妾封氏,范十一娘之女伴也。”生大悦,不暇细审,遽前拥抱。封拒曰:“妾非毛遂,乃曹丘生。十一娘愿缔永好,请倩冰也。”生惊诧不信,封乃以钗示生。生喜不自已,矢曰:“劳关怀如此,仆不得十一娘,宁终鳏耳。”封遂去。生诘旦,浼邻媪诣范夫人。夫人贫之,竟不商女,立便却去。十一娘知之,心失所望,深恨封之误己也,而金钗难返,只须以死矢之。
封三娘
后数月,婢以故至东村,暮归,遇封女从老妪来。婢喜,拜问,封亦恻恻,讯十一娘兴居。婢捉袂曰:“三姑过我。我家姑姑盼欲死!”封曰:“我亦思之,但不乐使家人知。归启园门,我自至。”婢归告十一娘,十一娘喜,从其言,则封已在园中矣。相见,各道间阔,绵绵不寐。视婢子眠熟,乃起,移与十一娘同枕,私语曰:“妾固知娘子未字。以才色家世,何患无贵介婿,然绔袴儿敖不够数,如欲得良伴,请无以贫富论。”十一娘然之。封曰:“旧年相逢处,今复作道场,明日再烦一往,适时见一快意郎君。妾少读相人书,颇不整齐。”昧爽封即去,约俟兰若,十一娘果往,封已先在。眺览一周,十一娘便邀同车。联袂出门,见一秀才,年可十七八,布袍不饰,而容仪俊伟。封潜指曰:“此翰苑才也。”十一娘略睨之,封别曰:“娘子先归,我即继至。”入暮果至,曰:“我适物色甚详,其人即同里孟安仁也。”十一娘知其贫,不觉得可。封曰:“娘子何堕世情哉!此人苟长贫贱者,予当抉眸子,不复相天下士矣。”十一娘曰:“且为何如?”曰:“愿得一物,持与缔盟。”十一娘曰:“姊何草草?父母在,不遂如何?”封曰:“妾此为,正恐其不遂耳。志若坚,存亡何可夺也?”十一娘必不成。封曰:“娘子姻缘已动,而魔劫未消。以是故,来报前好耳。请即别,即以所赠金凤钗,矫命赠之。”十一娘方谋更商,封已出门去。
毕为人爽直,胸无宿物,微泄之。女已知,责曰:“无惑乎同道者不交狂生也!屡嘱甚密,何尚尔尔?”怫然欲去。毕谢过不遑,女乃稍解,然由此来濅疏矣。积年余,一夕来,兀坐相向。与之弈,不弈;与之寝,不寝。欣然很久,曰:“君视我孰如青凤?曰:“殆过之。”曰:“我自惭弗如。然聊斋与君笔墨交,请烦作小传,一定千载下无爱忆如君者。”曰:“夙有此志。曩遵旧嘱,故秘之。”女曰:“向为是嘱,今已将别,复何讳?”问:“何往?”曰:“妾与四mm为西王母征作花鸟使,不复得来矣。曩有姊行,与君家叔兄,临别已产二女,今尚未醮;妾与君幸无所累。”毕求赠言,曰:“盛气平,过自寡。”遂起,捉手曰:“君送我行。”至里许,洒涕分离,曰:“役此有志,一定无会期也。”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