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月,苦不成忍,而羽士并不布道一本。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请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羽士笑曰:“吾固谓不能作苦,今公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纵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为不负也。”羽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羽士笑而允之。乃传一诀,令自咒毕,呼曰:“入之!”王面墙不敢入。又曰:“试入之。”王果安闲入,及墙而阻。羽士曰:“昂首辄入,勿逡巡!”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羽士曰:“归宜洁持,不然不验。”遂助资斧遣归。到家,自夸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但是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妻嘲弄之。王渐忿,骂老羽士之无良罢了。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很多。今有伧父,喜痰毒而畏药石,遂有舐吮痈痔者,进宣威逞暴之术,以迎其旨,绐之曰:‘执此术也以往,能够横行而无碍。’初试何尝不小效,遂谓天下之大,举能够如是行矣,势不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
偷桃
康熙十七年,王生浚升设帐其家。日暮灯火初张,生着履卧榻上。忽见小人长三寸许,自外入。略一回旋,即复去。少顷,荷二小凳来,设堂中,好像小儿辈用梁黠心所制者。又顷之,二小人舁一棺入,长四寸许,停置凳上。安厝未已,一女子率厮婢数人来,率藐小如前状。女子衰衣,麻练束腰际,布裹首。以袖掩口,嘤嘤而哭,声类巨蝇。生傲视很久,毛发森立,如箱被于体。因大喊,遽走,颠床下,摇战莫能起。馆中人闻声异,集堂中,人物杳然矣。
忽而绳落地上,术人惊曰:“殆矣!上有人断吾绳,儿将焉托!”移时一物坠,视之,其子首也。捧而泣曰:“是必偷桃为监者所觉。吾儿休矣!”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坠,无复存者。术人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阖之,曰:“老夫止此儿,日从我南北游。今承严命,不料罹此奇惨!当负去瘗之。”乃升堂而跪,曰:“为桃故,杀吾子矣!如怜小人而助之葬,当结草以图报耳。”坐官骇诧,各有赐金。
许归,家稍裕,遂不复渔。后见招远人问之,其灵应如响云。或言即章丘石坑庄。未知孰是?
初羽士作法时,村夫亦杂立众中,引领谛视,竟忘其业。羽士既去,始顾车中,则梨已空矣,方悟适所俵散皆己物也。又细视车上一靶亡,是新凿断者。心大仇恨。急迹之,转过墙隅,则断靶弃垣下,始知所伐梨本便是物也,羽士不知地点。一市粲然。
术人应诺,解衣覆笥上,故作怨状,曰:“官长殊不了了!坚冰未解,安所得桃?不取,又恐为南面者怒,何如!”其子曰:“父已诺之,又焉辞?”术人难过很久,乃曰:“我筹之烂熟:春初雪积,人间那边可觅?惟王母园中四经常不干枯,或有之。必窃之天上乃可。”子曰:“嘻!天可阶而升乎?”曰:“有术在。”乃启笥,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如有物以挂之。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乃呼子曰:“儿来!余老惫,体重拙,不能行,得汝一往。”遂以绳授子,曰:“持此可登。”子受绳有难色,怨曰:“阿翁亦大愦愦!如此一线之绳,欲我附之以登万仞之高天,倘中道断绝,骸骨何存矣!”父又强呜拍之,曰:“我已失口,追悔无及,烦儿一行。倘窃得来,必有百金赏,当为儿娶一美妇。”子乃持索,回旋而上,手移足随,如蛛趁丝,渐入云霄,不成复见。久之,坠一桃如碗大。术人喜,持献公堂。堂上传示很久,亦不知其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