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力命篇[第1页/共4页]

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处于齐。管夷吾事公子纠,鲍叔牙事公子小白。齐公族多宠,嫡庶并行。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营私子纠奔鲁,鲍叔营私子小白奔莒。既而公孙无知反叛,齐无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于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既立,胁鲁杀子纠,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能够治国。」桓公曰:「我雠也,愿杀之。」鲍叔牙曰:「吾闻贤君忘我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而位于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国政,号曰季父。桓公遂霸。管仲尝叹曰:「吾少贫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贫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无益倒霉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末节而耻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实无善交,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雠,不得不消。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季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白曰:「鲍叔牙可。」曰:「不成;其为人也,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毕生不忘。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获咎于君也,将弗久矣。」小白曰:「但是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贤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但是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于始,或薄之于终;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

能够生而生,天福也;能够死而死,天福也。能够生而不生,天罚也;能够死而不死,天罚也。能够生,能够死,得生得死,有矣;不成以生,不成以死,或死或生,有矣。但是生存亡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柰何。故曰:「窈然无边,天道自会;淡然无分,天道自运。」六合不能犯,圣智不无能,鬼怪不能欺。天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宁之,将之迎之。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鬻熊语文王曰:「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如何?」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短长,不如其己。

齐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芊芊,如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疏食恶肉可得而食,驽马棱车可得而乘也;且犹不欲死,而况吾君乎?」晏子独笑于旁。公雪涕而顾晏子曰:「寡人本日之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泣,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当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阿谀之臣。臣见此二者,臣之所为独暗笑也。」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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