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浓缓缓撤剑在手,高高举起,直插黑幕,继而,拉着剑柄,渐渐沉下,待至面前,凝住,数息后,勒转马首,插风疾走。
斜月似玉钩,挂于箭楼之颠,月晕迷离、若纱泛动,中有星辉,时而灿烂,俄而黯灭。恰若西子之眸,投下汪洋水白,缓缓的柔抚哀殇。
小绮月吓着了,缩在娘亲的怀里,翘着一根手指头,指向来骑,颤声道:“阿娘,胡,胡骑!凶暴的胡骑,会食绮月!”
小绮月重重的点头,阿姐去岁随阿父往荥阳,阿父返来了,阿姐却一去不复回,想着想着,歪头问:“阿娘,阿父呢,为何不去颖川,不去上蔡?”
小女孩名唤江绮月,约摸三四岁,梳着总角头,身袭粗布裙,脚上穿戴青丝小行动,晶莹剔透般的一个小人儿,值此暴动年景,她能得存于世,恰若天上玉钩,极其珍稀。
待最后一人撤离,白袍叠浪涌出,阵列于城南。刘浓、荀灌娘、孔蓁、曲平、北宫、薄盛、杜武、徐乂、薛礼、言绪,十人勒马于桥头,看着沉重的吊桥缓缓拉起,神情俱乃凝重。
“咪咪……”
小绮月擦了擦脸,紧紧抱着小羊羔,内疚的笑了笑:“阿姐,好美。”
一队骑士踏月逆向而来,为首之骑,身披白袍,头戴狰狞的牛角盔。
“刘中郎,别过!”江霸横枪于城头,挥了挥手。
“果然乎?”
“蹄它,蹄它……”
……
“绮月乖,阿父稍后便至。”妇人紧了紧怀中的女儿,步子迈得更快了些。
月将落,四野黯合。
江霸伸手接过女儿,细细一阵爱抚,复又细心交代部曲与老婆一番,璇即,硬挺着脖子转头,打马而回,追上刘浓,沉声道:“刘中郎,待得黎明寅时,城中余民便可尽数撤离。”
江霸勒马回望,目注月下浩大长龙,面上神情愈来愈温和,嘴角弯起醇厚笑容,而后,缓缓回身,面向刘浓,捧枪道:“江霸愿据卒守城,唯有一念,尚请刘中郎应允!”
“王怀……”
现在,娘亲抱着她随流徐行,而她的怀里却抱着一只初生小羊羔,晃着两条小腿,不时的眨着眸子,傲视流徙人群。
“咦!”
江霸冷冷一笑,深深的看着刘浓,冷声道:“刘中郎,王怀此人,私意营结,向来不可正道,临危之际,却铤身赴命,安可言信?若其不战而降,献城与胡人,彼时,追悔莫及!”
“刘中郎!”浑厚的声声响起。
“阿娘,带着绮月去何地?”
江霸裂嘴一笑,随即,神情一正,翻身落马,单膝跪地,柱枪道:“若江霸亡身于城,拜请刘中郎,代为照拂吾妻、吾女!”
“绮月乖,我们去颖川,去上蔡!”
闻言,刘浓抹了抹左手,心中蓦地大震,史载,李矩之所败亡,即因叛将层见叠出,若王怀果然不战而降,其害犹胜于空城!当即,暗吸一口气,神采却浑然不改,顺手掀起面甲,淡然道:“若依江都尉之计,当以何如?”
小绮月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鼓掌道:“绮月许,许,阿姐返来,与绮月斗草玩。”
斜月泛辉,刘浓凝睇着江霸,缓缓摘下头上之盔,抱于怀中,含了含首,沉声道:“江都尉,但言无妨!”
刘浓淡然一笑,咏道:“予眺望兮,蟾宫之上;有绮梦兮,烁烁飞扬……”
雄鸡盘桓于空落落的院中,跳到屋檐上,瞅了瞅东面,但见一片黑雾茫茫,转了转头,蜷伏羽翼,蹲下身子,静待东天染起一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