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乱吐,殿中暴起一声大喝。
短短两个字,却仿似吐了经年,言一出口,华亭美侯呆了一呆,继而,缓吸一口气,朝着韩潜笑了笑,快步走到高台边沿,扶着石栏,深深吸气,缓缓放气,充足数十息,神情渐而安静。
“尚可。”
至刘浓入殿已有小半个时候,细细一辩,诸将立于原地,未曾挪移半分。待见刘浓出来,韩潜好似也吐了一口气,摇了摇肩,按剑徐进,嗡声道:“将军,何如?”
韩潜的脸掩于华柱暗影,唯余目光越来越灼,直欲扑人而噬,继而,光芒缓缓尽敛,聚于眼底呈一点,重重点了点头。
“霹雷隆……”
许氏惶恐不已,却不知所措,掩嘴泣呼:“夫君,夫君,切切不成妄动?”
刘浓心中一沉,渐渐迎上前。
刘浓拽其手臂,殷切道:“将军莫怒,但且静养!”
“阿父,女儿来。”
千骑顿止于山下,祖逖挥着宽袖大步而往,刘浓紧随厥后,身后跟着祖薤与韩潜等将。山虽不高,林道却陡,且有陈年腐叶,人行于其间,又轻又软,身微寒,脚略滑。韩潜唯恐祖逖出错,扑灭了火把,阵阵松香味漫绕缓缭。
“阿父,且稍待……”
二人皆乃英豪之辈,言语虽浅,重诺于城,刘浓心中顿时一松,豫州自有豪强,然各据其坞、各行其事,若无晋室之仕南来号令,便若一盘散沙,终将为胡骑所淹没,堂堂七尺男儿,当仁不让!
刘浓剑眉一拔,不避不让,反踏一步,星目吐锋,按剑道:“豫州不容乱!他日若事不谐,尚望韩屯骑为豫州百姓计,弹压诸军!”言罢,含了含首,神情危然。
诸将遥候于亭外,刘浓吸了一口气,徐沉于胸,环环一荡,待神清气朗之时,迈入亭中。亭不大,祖逖斜躺一角,占却三成,祖薤跪坐于其父身侧,复占两成。刘浓身形颀长且着铁甲,占地甚广,几尽五成,蓦地间,似触一物,从速缩了缩脚,紧贴亭柱,挪得些许间隔。
马蹄踏碎月光,如潮雷动,全城动容!
“教员!!”
“诺。”
韩潜谛视着林间,半片浓眉时颤、时颤,少倾,俯视城中零散灯火,声音降落:“自永嘉之乱以来,社稷轰倾,司马南逃,弃北地之民而不顾。唯有将军逆流击揖,厮杀九载,拒胡骑于大河以外!若将军一亡,该当何如?豫州百姓,又当何如?”
静,风声可闻。
祖逖极喜,抚摩着甲叶上的斑斑陈迹,目光密意而和顺,拾开端盔,欲叩其首。
古音八八,埙声最怆。今宵之埙却大气澎湃,闻者若孤单于山颠,身下乃是晚风拂林,松滔成阵,隐显金戈铁马声。当是时,勾月,烂星,临风亭,女子,老者,美郎君!另有亭外诸将,各自融身于画中,心神皆为其所夺,很久未曾回神。
刘浓抹了抹颤抖的左手,挑开帷幄,接过婢女递来的头盔与剑,快步疾走,待临门口,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楚殇挂于腰间,一步踏出。
祖逖却仿若未觉,裂嘴笑了笑,展了展两袖,翘了翘脚上木屐,笑道:“何如?”
祖逖垂怜的看着女儿,目光忽明忽黯,半晌,欣然叹道:“罢,罢,旧事已枉,复难以追。瞻箦且鸣来,我等凝神聆听。”
殿外,夕照湮尽,新月悄起,洒落一地悠悠水光,韩潜等将无一人拜别,犹自矗立于水月下,影子斜长,微冷中藏着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