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匡超人看了款单,顿时面如土色,真是“分开两扇顶门骨,无数凉冰浇下来”。口里说不出,自心下想道:“这些事,也有两件是我在内里的,倘若审了,根究起来,如何了得!”当下同景兰江别了刑房,回到街上,景兰江道别去了。
匡超人也清算行李来到京师见李给谏。给谏大喜,问着他又补了廪,以优行贡入太学,益发喜极,向他说道:“贤契,目目前廷考取教习,门生摒挡,包管贤契能够取中。你且将行李搬在我寓处来盘桓几日。”匡超人应诺,搬了行李来。又过了几时,给谏问匡超人可曾婚娶。匡超人暗想,教员是位大人,在他面前说出丈人是抚院的差,恐惹他看轻了笑,只得答道:“还未曾。”给谏道:“恁大年纪,尚未曾娶,也是男人汉‘摽梅之候’了。但这事也在我身上。”
立心做名流,有志者事竟成;偶然整故里,创业者成难守。
不想一日,牛布衣病倒了,请大夫来,连续吃了几十帖药,总不见效。那日,牛布衣请老衲人进房来坐在床沿上,说道:“我离家一千余里,客居在此,多蒙教员父照顾。不想现在得了这个拙病,目睹得不济事了。家中并无后代,只要一个老婆,年纪还不上四十岁。前日和我同来的一个朋友,又进京会试去了,现在教员父就是嫡亲骨肉普通。我这床头箱内,有六两银子,我若死去,即烦教员父替我买具棺木。另有几件粗布衣服,拿去变卖了,请几众师父替我念一卷经,超度我生天。棺柩便寻那边一块空位把我存放着。材头上写‘大明布衣牛先生之柩’。不要把我烧化了。倘得遇着个故里亲戚,把我的丧带归去,我在地府之下,也是感激教员父的!”老衲人听了这话,那眼泪止不住纷繁的落了下来,说道:“居士,你但放心,说凶得吉。你若果有些山高水低,这事都在我老衲身上。”牛布衣又挣起来,朝着床内里席子下拿出两本书来递与老衲人,道:“这两本是我平生所做的诗,虽没有甚么好,倒是平生相与的人都在上面,我舍不得埋没了,也交与教员父。又幸遇着个厥后的秀士替我传播了,我死也瞑目!”老衲人双手接了,见他一丝两气,甚不过意。赶紧到本身房里,煎了些龙眼莲子汤,拿到床前,扶起来与他吃,已是不能吃了,勉强呷了两口汤,仍旧面朝床里睡下。挨到早晨,痰响了一阵,喘气一回,呜呼哀哉,断气身亡。老衲人大哭了一场。
次晚,遣一个老成管家来到书房里向匡超人说道:“家老爷拜上匡爷。因昨日谈及匡爷还未曾恭喜取过夫人,家老爷有一外甥女,是家老爷夫人自小扶养大的。本年十九岁,才貌出众,现在署中,家老爷意欲招匡爷为甥婿。统统恭喜用度俱是家老爷备办,不消匡爷操心。以是着小的来向匡爷叩喜。”匡超人闻声这话,吓了一跳。考虑要回他说已经娶过的,前日却说过未曾,但要允他,又恐理上有碍。又转一念叨:“戏文上说的蔡状元招赘牛相府,传为嘉话,这有何妨!”即便应允了。给谏大喜,出来和夫人说下,择了谷旦,张灯结彩,倒赔数百金装奁,把外甥女嫁与匡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