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知鲍文卿遇的是个甚么人,且听下回分化。
这南京乃是太祖天子定都的地点,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冷巷,都是火食凑集,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日夜不断。城里城外,琳宫梵刹,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现在,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冷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处。非论你走到一个陋巷内里,总有一个处所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到晚来,两边酒楼上明角灯,每条街上足稀有千盏,晖映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带灯笼。那秦淮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宛,动听心魄。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凭栏静听。以是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帘卷窗开,河房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和河里的月色烟光分解一片,望着如阆苑神仙、瑶宫仙女。另有那十六楼官妓,新妆被服,招接四方旅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自因这一件事,传的下属晓得,说向知县相与做诗文的人,放着性命大事都不问,要把向知县访闻参处。按察司具揭到院。这按察司姓崔,是寺人的侄儿,荫袭出身,做到按察司。这日叫幕客叙了揭帖稿,取来灯下本身细看:“为特参昏庸不职之县令以肃官方事……”内开安东县知县向鼎很多变乱。本身看了又念,念了又看,灯烛影里,只见一小我双膝跪下。崔按察举眼一看,本来是他门下的一个伶人,叫做鲍文卿。按察司道:“你有甚么话,起来讲!”鲍文卿道:“方才小的瞥见大老爷要参处的这位是安东县向老爷。这位老爷小的也未曾认得。但自从七八岁学戏,在师父手里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这老爷是个大才子、大名士,现在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个知县,好不成怜!现在又要因这事参处了。况他这件事也还是恭敬斯文的意义,不知能够求得大老爷免了他的参处罢?”按察司道:“不想你这一小我倒有珍惜秀士的动机。你倒有这个意义,莫非我倒不肯?只是现在免了他这一个撤职,他却不晓得是你救他。我现在将这些原因写一个书子,把你送到他衙门里去,叫他谢你几百两银子,回家做个本钱。”鲍文卿叩首谢了。按察司叮咛书房小厮去处幕宾说:“这安东县不要参了。”
次日,向知县备了席,摆在书房里,本身出来陪,斟酒来奉。他跪在地下,断不敢接酒,叫他坐,也到底不坐。向知县没何如,只得把酒菜发了下去,叫管家陪他吃了。他还上来谢赏。向知县写了谢按察司的禀帖,封了五百两银子谢他。他一厘也不敢受,说道:“这是朝廷颁与老爷们的俸银。小的乃是贱人,怎敢用朝廷的银子?小的若领了这项银子去养家口,必然折死小的。大老爷天恩,留小的一条狗命。”向知县见他说到这地步,不好强他,因把他这些话又写了一个禀帖,禀按察司,又留他住了几天,差人送他回京。按察司闻声这些话,说他是个白痴,也就罢了。又过了几时,按察司升了京堂,把他带进京去。不想一进了京,按察司就病故了。鲍文卿在京没有背景,他本是南京人,只得清算行李,回南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