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母非易得,令媛曾掷水。
萧萧囊橐已成空,谁复留意恤困穷?
客店萧瑟雨又风,彼苍着意困豪杰。
欲知未了平生事,尽在一声长叹中。
人逢丧事精力爽,闷向心来打盹多。
却说王小二因叔宝不回店中,就动起疑来,对老婆道:“莫非姓秦的,成了仙不成?没钱还我,莫非有钱在别处吃不成?”老婆道:“人能变财,或者撞见了甚么熟谙的朋友,带挈他吃两日,也未可知。”小二道:“既如此,我央人问他乞食钱。”
一饭淮阴遗国士,却输妇女识豪杰。
自古道:“嫌人易丑,等人易久。”望到落日时候,见金风送暑,树叶飘黄。河桥官路,多少来车去马,那边有樊建威的影儿?等了一日,在树林中急得双脚只是跳,叫道:“樊建威,樊建威!你本日再不来,我也无脸孔进店,受小人的闲气。”比及晚只得返来。那樊建威原未曾约在潞州相会,别人是叔宝痴心想着,有几两银子在他身边。这个动机撑在肚里,如何等得他来?暗里摇桩,越摇越深了。明日凌晨又去,“本日再不来,到晚我就在这树林中,寻一条没成果的事罢”。比及傍晚又不见樊建威来;乌鸦归宿,喳喳的叫。叔宝正在迟疑,蓦地想起家中有老母,只得又返来。脚步移徙艰巨,一步一叹,直待上灯后,方才进门。
次日负痛到府中来领文,恰是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蔡刺史公然是个贤达的官府,离家日久,早出升堂。文书案积甚多,奖惩极明,大家感戴。秦叔宝只等公事将完,方才跪将下去禀道:“小的是齐州刘爷差人,服侍老爷领批。”叔宝本日如何说个齐州刘爷差人?因腿疼心闷,一夜未曾睡着,想道本州刘爷,与蔡太爷是同大哥友,说个刘爷差人,使蔡太爷有屋乌之爱。果中其言,蔡刺史回嗔作喜道:“你就是那刘爷的差人么?”秦叔宝道:“小的是刘爷的差人。”刺史道:“你昨日莽撞得紧,故此府前责你那十板,以儆将来。”秦琼道:“老爷打的不差。”经承吏将批取过来,蔡刺史取笔签押,不即发下去。想:“这刘年兄,不知此人扳了我的肩舆,只说我年家情薄,千里路程把他差人又打了。”叫库吏动支本州名下公费银三两,也不必包封,赏刘爷差人秦琼为盘费。少顷库吏取了银来,将批文发直堂吏,叫刘爷差人领批,老爷赏盘费三两。秦琼伸谢,接了批文,拿了赏银,出府回店。
无情便摘神仙珮,计巧生留卿相貂。
闷是一囊如水洗,妄思千里故交来。
王小二点灯带路,叔宝跟从。转弯抹角,到前面去。小二一起做不安的风景,走到一个地点,指道:“就是这里。”叔宝定睛一看,不是客房,倒是靠厨房一间破屋:半边露了天,堆着一堆糯糯秸。叔宝的行李,都堆在上面。半边又把柴草打个地铺,四周风来,灯挂儿也没处施设,当场放下了;拿一片破缸爿,挡着壁缝里风。又对叔宝道:“秦爷只好权住住儿,等他们去了,仍旧到内房里住。”叔宝也不承诺他。小二带上门竟走去了。叔宝坐在草铺上,把金装锏按在本身膝上,用手指弹锏,口内作歌:
金风瑟瑟客衣单,秋蛩唧唧夜生寒。
东望关山泪雨弹,懦夫悲歌行路难。
妇人道:“吾看你好一条男人,为如何身上这般风景?想不是这里人。”叔宝道:“我是山东人。因等一个朋友不至,把川资用尽,归去不得。”妇人道:“既如此,你随口说一个时候来,我替你占一个小课,看这朋友来不来?”叔宝便说个申时。妇人捻指一算,便道:“卦名速喜。书上说得好:‘速喜心偏急,来人不肯忙。’来是必然来的,只是尚早哩。待出月将终,方有动静。”叔宝道:“老奶奶声口,也像不是这里人,姓甚么?”妇人道:“我姓高,是沧州人。因前年我们当家的归天,便同儿子迁到这里来倚傍一个亲戚。”叔宝道:“你家儿子叫甚号?多少年纪?做甚么买卖?”妇人道:“只要一个儿子,号叫开道。因他有些体力,好的是使枪弄棍,以是不事生业,常不在家。”说完,立起家对叔宝道:“想你还未午膳,我有现成面饭在此。”说完出来,托出热腾腾的一大碗面、一碟蒜泥、一双竹箸,放在桌上,请叔宝吃。叔宝等了这一日,又说了很多的话,此时肚子里也空虚,并不推却,即便吃完了,说道:“蒙老奶奶一饭之德,未知我秦琼可有相报的日子?”那妇人道:“看你如许一条男人,将来决不是落寞之人,如何说恁话来?杀人救人方叫做报,如许口食之事,说甚么报?”实在街上已举灯火。叔宝点头唯唯,谢别出门,一起里想道:“忸捏我秦琼出门,未曾撞着一个成心机的朋友,反遇着两个贤明的妇人,消释胸中烦闷。”一头想,一头走。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