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们两家,就得算张二是老住户了;已经在这儿住了六个多月。固然欠下俩月的房钱,但是还对于着没叫房东给撵出去。张二的媳妇嘴真甜甘,会说话;这或者就是还没叫撵出去的启事。天然她只是在要房租来的时候嘴甜甘;房东一回身,你听她阿谁骂。谁能不骂房东呢;就凭那么一间狗窝,一月也要一块半钱?!但是谁也没有她骂得那么到家,那么解气。连我这老头子都有点爱上她了,不为别的。她真会骂。但是,任凭如何骂,一间狗窝还是一块半钱。这么一想,我又不爱她了。没真章儿,骂骂算得了甚么呢。
除了我们三家子,人家还多着呢。但是我只提这三家子就够了。我不是说柳家大院出了性命吗?死的就是王家阿谁小媳妇。我说过她像窝窝头,这可不是拿死人打哈哈。我也不是说她“的确”像窝窝头。我是替她难受,替和她差未几的女人媳妇们难受。我就常思考,凭甚么好好的一个女人,养成像窝窝头呢?从小儿不得吃,不得喝,还能油光水滑的吗?是,不错,但是凭甚么呢?
王家的小媳妇没有活路。内心越难受,对人也越反面蔼;全院里没有爱她的人。她连说话都忘了如何说了。也有痛快的时候,见神见鬼地闹撞客。老是在小王揍完她走了今后,她又哭又说,一小我闹欢了。我的差事来了,老王和我借宪书,抽她的嘴巴。他怕鬼,叫我去抽。等我进了她的屋子,把她安抚得不哭了――我没抽过她,她要的是安抚,几句好话――他出去了,掐她的人中,用草纸熏;实在他晓得她已缓醒过来,用心肠惩办她。每逢到这个节骨眼,我和老王吵一架。常日他们喧华我不管;管又有甚么用呢?我如果管,必然是向着小媳妇;这岂不更给她添毒?以是我不管。不过,每逢一闹撞客,我们俩非吵不成了,因为我是在那儿,眼看着,还能一语不发?奇特的是这个,我们俩吵架,院里的人总说我不对;妇女们也这么说。他们觉得她该挨揍。他们也说我多事。男的该打女的,公公该管束儿媳妇,小姑子该给嫂子气受,他们这群男女信这个!如何会信这个呢?谁教给他们的呢?哪个王八蛋的“文明”好笑,又可哭,肚子饿得像两层皮的臭虫,还信“文明”呢?!
老王的儿子是个石工,脑袋还没石头顺溜呢,没见过这么死巴的人。他但是好石工,不说屈心话。小王娶了媳妇,比他小着十岁,长得像搁陈了的窝窝头,一脑袋黄毛,永久不乐,一挨揍就哭,还是不竭挨揍。老王另有个女儿,大抵也有十四五岁了,又贼又坏。他们四口住两间房。
还就是我们爷儿俩和王家能够算作老住户,都住了一年多了。早就想搬场,但是我这间屋子下雨还算不非常漏;这个天下哪去找不非常漏水的屋子?不漏的天然有哇,也得住得起呀!再说,一搬场又得花三份儿房钱,莫如忍着吧。晚报上常说甚么“划一”,铜子儿不平等,甚么也不消说。这是实话。就拿媳妇们说吧,娘家如果不使彩礼,她们必然少挨点揍,是不是?
少说闲话吧,是这么回事:老王第一个不是东西。我不是说他好吹吗?是,事事他老学那些“文明”人。娶了儿媳妇,喝,他不晓得如何好了。一天到晚对儿媳妇挑鼻子弄眼睛,气度大了。为三个钱的油,两个钱的醋,他能闹得翻江倒海。我晓得,贫民肝气旺,爱吵架。老王但是有点用心找弊端;他闹气,不为别的专为学学“文明”人的气度。他是公公;妈的,公公几个子儿一个!我真不明白,为甚么穷小子单要充“文明”,这是哪一股儿毒气呢?凌晨,他起得早,总得也把小媳妇叫起来,实在有甚么事呢?他要立这个端方,穷酸!她略微晚起来一点,听吧,这一顿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