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孝直熟视无睹,挑起调子,却道:“言而见用,君毕生无难,谋而见从,国万世不亡,若历代君主知洁身自省,何有天下大乱,民生涂炭?到时千里饿殍,万境枯骨,孺子孤寡,民食活人,公子为全一已之忠,沽一族之誉,弃天下万民存亡于不顾,如此愚忠,如此荒诞,与助纣为虐何异?”
“这就够了?”
“大张旗鼓,奉诏入京便是。”宇文孝直难掩心中高兴,吱吱笑道。
宇文孝直一席话来,说得文若面色如铁,闭口沉默。文若被宇文孝直说透苦衷,倒也不惊奇,自知此中短长,堕入深思,一时候也想不出体例,抬手举起一樽热酒下肚,吞下几块牛肉咀嚼口中,嚼着嚼着,俄然灵机一动,双手大拍,猛地吞下一口酒水,将口中牛肉囫囵咽下,瞪眼说道:“老先生,商粮觉得如何?”
“为何?”
“海内分崩之际,商贾仍无时不通,为何?其利甚厚,足以富国,是以,公子无需多虑如何入京,所虑之事,当在朝内。天子禁军,南衙为诸位,北衙为禁军,宫廷内哄起事,皆在禁军,当年张柬之反武曌,李崇俊反武三思,李隆基反韦后,事起萧蔷以内,由此可见,禁军之祸,更甚于藩镇。龙朔年后,禁军后辈多为官家后辈,为避征戍而人,公子若能置内应于禁军,大事可成也。”
“那边短长?”
“公子只需奉诏,引氏族男儿三千前去蜀中,备好粮草水源,无需照顾分外之物,经汉中后,敏捷穿过子午谷,直抵长安,如此来回,需三十余日。朝廷发诏后,三旬日内,长安太仓必是空空如也,城中无粮,军心动乱,百姓怨起,公子入了长安,只需将这几千石军粮发放恣食,供应军民,一旬以内,胜兵数万。到当时,公子只需里通禁军,告以内应,以粮诱之,则皇宫大敞四开,公子可率氏族亲信,一举将关中揽入囊中。”
宇文孝直咧嘴笑笑,心中略有冲动,呛了酒水,咳嗽不止,待调剂呼吸,又说道:“东晋名将恒温伐秦,令司马勋出子午道,司马勋不知谷中艰险,气候诡变,雄师入谷数旬日竟不得出入,至被秦军围歼所灭。由此观之,自盘古开天至今,几千余年,无一人经此谷进取关中,以执天下之盟主。”
文若失神瘫倒在地,满身盗汗,酒意尽散,昂首喘起粗气,双目瞪得老迈,倒是无神,嘴唇颤抖道:“老先糊口过百岁,早已看破世代更替循环,心中所挂,还是社稷兴亡,文若佩服,只怪晚生愚笨短浅,本不该强辩,恐陷宇文氏族于危难,又当如何行事,还请老先生叮咛。”
“啊?这是为何呀?”宇文重满身一紧,紧抓着宇文孝直衣袖,不解问道。
“就算如此,又该如何入京发难?”
“公子,老朽心有一问,可愿照实告之。”宇文孝直声色略显衰弱,见文若沉沉点头,又开口道:“公子如此见地,可愿慈悲大义,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恰是。”
“好,是实话,好。”宇文孝直生硬低头,手腕颤抖握着酒樽,凝睇一点,似睡非睡。文若静观不语,殿内俄然静得出奇,殿外大雨也没了动静,耳边只剩炉火烧酒的枫飞之音。文若略显胆怯抬开端,本想冲着宇文孝直笑笑,谁料一道闪电照过,紧接一阵彻骨雷声,轰在不远的山顶,震得屋檐雨水倒流。正殿大门被这一股强大气流震开,暴风连着雨水,卷入殿内,宇文孝直手腕一僵,酒樽脱手,酒水洒在火焰之上,酒炉火焰借着大风斜着吹起,将这火焰簇成火球,飞了半米多远,一下烧掉了宇文孝直的半把髯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