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者，忘其身者也，忘其亲者也，忘其君者也。行其少顷之怒，而丧毕生之躯，然且为之，是忘其身也；家室立残，亲戚不免乎刑戮，然且为之，是忘其亲也；君上之所恶也，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且为之，是忘其君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是刑法之所不舍也，圣王之所不畜也。乳彘触虎，乳狗不远游，不忘其亲也。人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则是人也，而曾狗彘之不若也。
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积蓄之富也；但是穷年累世不知不敷，是人之情也。古人之生也，方知畜鸡狗猪彘，又蓄牛羊，但是食不敢有酒肉；余刀布，有囷窌，但是衣不敢有丝帛；约者有筐箧之藏，但是行不敢有舆马。是何也？非不欲也，几不长虑顾后，而恐无以继之故也？因而又节用御欲，收歛蓄藏以继之也。是于己长虑顾后，几不甚善矣哉！今夫偷生浅知之属，曾此而不知也，粮食大侈，不顾厥后，俄则屈安穷矣。是其以是不免于冻饿，操瓢囊为沟壑中瘠者也。况夫先王之道，仁义之统，诗书礼乐之分乎！彼固为天下之大虑也，将为天下生民之属，长虑顾后而保万世也。其流长矣，其温厚矣，其功盛姚远矣，非顺孰修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故曰：短绠不成以汲深井之泉，知不几者不成与及贤人之言。夫诗书礼乐之分，固非庸人之所知也。故曰：一之而可再也，有之而可久也，广之而可通也，虑之而可安也，反鈆察之而俞可好也。以治情则利，觉得名则荣，以群则和，以独则足，乐意者其是邪！
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残者、忮也，博而穷者、訾也，清之而俞浊者、口也，豢之而俞瘠者、交也，辩而不说者、争也，直立而不见知者、胜也，廉而不见贵者、刿也，勇而不见惮者、贪也，信而不见敬者、好剸行也。此小人之所务，而君子之所不为也。
夫天生蒸民，有以是取之：志意致修，德行致厚，智虑致明，是天子之以是取天下也。政令法，行动时，听断公，上则能顺天子之命，下则能保百姓，是诸侯之以是取国度也。志行修，临官治，上则能顺上，下则能保其职，是士大夫之以是取田邑也。循法例、度量、刑辟、图籍、不知其义，谨守其数，慎不敢损益也；父子相传，以持王公，是故三代虽亡，治法犹存，是官人百吏之以是取禄职也。孝弟原悫，軥录疾力，以敦比其奇迹，而不敢怠傲，是庶人之以是取暖衣饱食，长生久视，以免于刑戮也。饰邪说，文奸言，为倚事，陶诞突盗，惕悍憍暴，以偷生反侧于乱世之间，是奸人之以是取危辱极刑也。其虑之不深，其择之不谨，其定弃取楛僈，是其以是危也。
凡斗者，必自发得是，而以报酬非也。己诚是也，人诚非也，则是己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与小人相贼害也，忧以忘其身，内以忘其亲，上以忘其君，岂不过火矣哉！是人也，所谓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将觉得智邪？则愚莫大焉；将觉得利邪？则害莫大焉；将觉得荣邪？则辱莫大焉；将觉得安邪？则危莫大焉。人之有斗，何哉？我欲属之狂惑疾病邪？则不成，圣王又诛之。我欲属之鸟鼠禽兽邪？则又不成，其形体又人，而好恶多同。人之有斗，何哉？我甚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