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坐着无事,书又在箱子里不便取,只是闷闷的坐,不由有所感到,遂从枕头匣内取出笔砚来,在墙上题诗一首,专咏王贤之事。诗曰:
得失沦肌髓,因之急事功。冤埋城阙暗,血染顶珠红。
老残道:“摇串铃,固然无济于世道,莫非仕进就有济于世道吗?叨教:先生现在已经是城武县一百里万民的父母了,其能够有济于民处安在呢?先生必有成竹在胸,何妨见教一二呢?我知先生在前已做过两三任官的,就教已过的善政,可有出类拔萃的事迹呢?”东造道:“不是这么说。像我们这些庸材,只好地痞罢了。中间如此宏材大略,不出来做点事情,实在可惜。无才者抵死要做宫,有才者抵死不仕进,此恰是六合间第一憾事!
老残道:“千万不必,我决非客气!你想,天下有个穿狐皮袍子摇串铃的吗?”东造道:“你那串铃,本能够不摇,何必矫俗到这个地步呢!承蒙不弃,拿我兄弟还当小我,我有两句猖獗的话要说,不管你先生恼我不恼我。昨儿听先生鄙薄那肥遯鸣高的人,说道:‘六合生才有限,不宜妄自陋劣。’这话,我兄弟五体投地的佩服。但是先生所做的事情,却与至论有点违背。宫保必然要先生出来做宫,先生却半夜里跑了,必然要出来摇串铃。试问,与那凿坏而遁,洗耳不听的,有何别离呢?兄弟话未免卤莽,有点冲犯,请先生想一想,是不是呢?”
说得一半的时候,家人来请用饭。东造遂留老残同吃。老残亦不推让。吃过主后,又接着说去。说完了,便道:“我只要一事迷惑:本日在府门前瞻望,见十二个站笼都空着,恐怕村夫之言,必有靠不住处。”东造道:“这却不然。我适在菏泽县署中,传闻太尊是因为晚日得了院上行知,除已补授实缺外,在大案里又特保了他个以道员在任候补,并俟归道员班后。赏加二品衔的保举。以是停刑三日,让大师道贺。你不见衙门口挂着红彩绸吗?传闻停刑的头一日,便是昨日,站笼上另有几个半死不活的人,都收了监了。”相互感喟了一回。老残道:“水路劳累,天时不早了,安眠罢。”东造道:“明日晚间,还请屈驾谈谈,弟有极难措置之事,要得领教。还望不弃才好。”说罢,各自归寝。
到处鸺鶹雨,山山豺狼风。杀民如杀贼,太守是元戎!下题“江南徐州铁英题”七个字。
“俺掌柜的妹夫,曾在他家卖过两回布,认得他家,晓得这件事情。有一天,在饭店里多吃了两钟酒,就建议疯来,同这北街上的张二秃子,一面吃酒,一面说话,说如何样原因,这些人如何样没个天理。那张二秃子也是个不知短长的人,听得欢畅,尽往下问,说:‘他还是义和团里的小师兄呢。那二郎、关爷多少正神常附在他身上,莫非就不管管他吗?”他妹夫说:‘可不是呢。传闻前些时,他请孙大圣,孙大圣没有到,还是猪八戒老爷下来的。倘若不是因为他昧知己,为甚么孙大圣不下来,倒叫猪八戒下来呢?我恐怕他如许坏知己。总有一天碰到大圣不欢畅的时候,举起金箍棒来给他一棒。那他就受不住了。’二人谈得欢畅,不知早被他们团里朋友,报给王三。把他们两人面孔记得烂熟。没稀有个月的工夫,把他妹夫就毁了。张二秃子晓得势头不好,仗着他没有家眷,‘天明四十五’,逃往河南归德府去找朋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