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日影下照,如万顷琉璃。冯相谛视细视很久,问金光洞主道:“此是那边,其美如此?”金光洞主愕但是惊,对冯相道:“此地即双摩词池也。此处溪山,相公多曾游赏,如何就不记得了?”冯相闻得此语,低头细心回想,自儿童时,直至目下,一一追算来,并不记曾到此,却又有些模糊认得。正不知甚么原因,乃对金光洞主道:“京心为事夺,壮岁旧游,悉皆不记。不知几时曾到此处?模糊已如梦寐。人生劳役,至于如此!对景思之,令人伤感!”金光洞主道:“相公儒者,当达大道,何必浪自伤感?人生寄身于太虚当中,其间荣瘁悲欢,得夫聚散,彼死此生,投形换壳,如梦一场。方在梦中,原不敷问;及到觉后,又何足悲?岂不闻《金刚经》云:“统统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自古皆以浮生比梦,相公只要梦中得觉,转头便是,何用伤感!此尽正理,愿相公无轻老衲之言!”
诗云:
却说西方双摩词池边,有几个洞天。内里有两个洞,一个叫作金光洞,一个叫做玉虚洞。凡是洞中各有一个尊者,在内做洞主。住居极乐胜境,同修无上菩提。忽一日,玉虚洞中尊者来对金光洞中尊者道:“吾佛以救度众生为本,吾每静修洞中,固是正果。但只独善其身,便是辟支小乘。吾意欲往震旦处所,打一转循环,游戏他七八十年,做些济人利物的事,然后返来,复居于此.可不好么?”金光洞尊者道:“尘凡纷嚣,有何好处?固然能够济人利物,只怕为欲火所烧,沉沦起来。没人指引转头,忘怀本来脸孔,便要出错循环道中,不知几劫才得重修美满?如何说得‘复居此地’如许轻易话?”玉虚洞尊者见他说罢,自悔错了动机。金光洞尊者道:“此念一起,吾佛已知。伽蓝韦驮,即有密报,岂可复悔?须索向阎浮界中去走一遭,受享些繁华繁华,就中做些功德,切不成迷了赋性。倘若恐怕浊界汩没,一时记不起,到得五十年后,我来指你个境头,等你心下洞彻罢了。”玉虚洞尊者当下别了金光洞尊者,自到洞中,分付行童:“看管着洞中,原自早夜焚香诵经,我到人间走一遭去也。”一灵真性,自去拣那善男信女、有德有福的人家好处投生,不题。
嵬嵬宫殿,虬松镇碧瓦朱扉;寂寂回廊,凤竹映雕栏玉砌。
说话之间,小童挽羊车一乘,来到面前。但见:
一时廊殿洞府溪山,捻指皆无踪迹,单单剩得一身,仿佛端坐后园容膝庵中禅床之上。觉茶味犹甘,松风在耳。鼎内卷烟尚袅,座前花影未移。入定一晌之间,身游万里以外。冯相想着境地了然,语话清楚,全然不象梦境。晓得是禅静当中,显见宿本。何况自算其寿,恰是五十六岁,合着行童说尊者游戏人间之年纪,清楚己身是金光洞主的道友玉虚尊者的转世。
近有人从海上回,海山深处见楼台。
冯相也不问羊车来源,忻然升车而坐。小童挥鞭在前驭着,车去甚速,势若飘风。冯相惊怪道:“不过是羊,为何如此行得速?”低头前视,见驾车的全不似羊,也不是牛马之类。凭轼细心再看,只见背尾皆不辨,首尾足上毛五色,光彩射人。驰驱挽车,稳如盘石。冯相公大惊,方欲扣问小童,车行已出京都北门,垂垂路入青霄,行去多是翠云深处。下视尘寰,直在底下,虚空当中。过了好些城郭,将有一饭时侯,车才着地住了。小童前禀道:“此地胜绝,请相公下观。”冯相下得车来,小童不知所向,连羊车也不见了。举头四顾,身在万山当中。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