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扬尘犹有日,白衣苍狗顷刻间。【ㄨ】
守到天明,庙门开了,吃紧走进寺中,问着昨日的主僧。主僧出来,瞥见他镇静之势,问道:“莫非遇了盗么?”七郎把树倒舟沉之话说了一遍。寺僧忙走出看,只见岸边一只破船,沉在水里,岸上大椭树倒来压在其上,吃了一惊,急叫寺中火工道者人等,一同梢公,到破板舱中,遍寻东西。俱被大浪打去,没讨一些处。连那张刺史的告身,都没有了。寺僧权请进一间静室,安住老母,筹议到零陵州州牧处陈告情由,等地点官司替他动了江中遭风失水的文书,还可到差。计议已定,有烦寺僧一往。寺僧与州里情面厮熟,公然叫人去报了。谁知:
七郎从小在江湖边发展,贾客船上来往,本身也会撑得篙,摇得橹,手脚快便,把些饥餐渴饮之路,不在心上,不则一口到了。元来阿谁大商,姓张名全,花名张多宝,在京都开几处解典库,又有几所缣缎铺,埋头放官吏债,打大脑筋的。至于居间说事,卖官鬻爵,只要他一口担负,事无不成。也有叫他做“张多保”的,只为凡事都是他保得过,以是如此称呼。满京人无不认得他的。郭七郎到京,一问便着。他见七郎到了,是个江湘借主,开初进京时节,多亏他的几万本钱做桩,才做得开,成得这个大气势。一见了欢然相接,叙了寒温,便摆起酒来。把轿去教坊里,请了几个驰名的行院前来陪侍,宾主尽欢。酒散后,就留一个绝顶的妓者,叫做王赛儿,相伴了七郎,在一个书房里宿了。富人待富人,那房舍精美,帐帐华侈,自不必说。
富不必骄,贫不必怨。
七郎叫世人取冠带过来,穿戴了,请母亲坐好,拜了四拜。又叫身边侍从旧人及京中新投的人,俱各叩首,称“太夫人”。母亲见此风景,固然有些喜好,却叹口气道:“你在外边繁华,安知仆人尽散,分文也无了?若不营勾这官,多带些钱返来用度也好。”七郎道:“母亲固然女人家识见,做了官,怕少财帛?现在阿谁仕进的家里,不是千万百万,连地盘多卷了归家的?今家业既无,只索撇下其间,前去到差,做得一年两年,重撑流派,改换范围,有何难处?儿子行囊中还剩有二三千缗,尽勾利用,母亲不必忧愁。”母亲方才转忧为喜,笑还颜开道:“幸亏儿子峥嵘有日,昂扬偶然,真时谢天谢地!若不是你返来,我性命只在目下了。现在何时能够解缆?”七郎道:“儿子原想此一返来,娶个好媳妇,共享繁华。现在看这个风景,等不得做这个事了。且待上了任再做筹议。本日先请母亲上船安眠。此处既无根绊,明日换过大船,就做好日开了罢。早到得任一日,也是好的。”
却说天无绝人之路。复州有个后槽健儿,叫做李安。当日李光未际时,与他熟悉。偶在道上行走,忽见一人褴褛丐食。细心一看,认得是李光之子德权。内心恻然,邀他到家里,问他道:“我闻得你父子在长安繁华,厥后破败,本日何得在此?”德权将官宫司追捕田、陈余党,脱身逃亡,到此困穷的话,说了一遍。李安道:“我与汝父有交,你便权在舍不住几时,怕有人认得,你可改个名,只认做我的侄儿,便可无事。”德权依言,改名彦思,就认他这看马的做叔叔,不出街上乞化了。未及半年,李安抱病将死,彦思见后槽有官给的工食,遂叫李安投状,道:“身已病废,乞将侄彦思继充后槽。”不数日,李安果死,彦思遂得弥补健儿,为牧守圉人,不须忧愁衣食,自道是非常幸运。岂知垂垂有人晓得他曾做仆射过的,此时朝政混乱,法纪废弛,也无人究查他的踪迹。但只是起他个花名,叫他做“看马李仆射”。走将出来时,世人便指手点脚,当一场笑话。看官,你道“仆射”是多么样大官?“后槽”是多么样贱役?现在一人身上先做了仆射,结束成果做得个看马的,岂不成笑?却又一件,那些人凭借内相,原是冰山,一朝失势,破败灭亡,此是常理。留得残生看马,还是便宜的事,不敷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