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不必骄,贫不必怨。
火食希少,阁井萧瑟。满前败宇颓垣,一望断桥枯树。乌焦木在,不过放火烧残;储白粉墙,尽是杀人染就。尸骨没主,乌鸦与蝼蚁相争;鸡犬无依,鹰隼与豺狼共饱。任是石人须下泪,总教铁汉也悲伤。
话说人生繁华繁华,面前的多是空花,不成以为实相。现在人一有了时势,便自道是“万年不拔之基”,中间看的人也是一样见地。岂知转眼之间,灰飞烟灭,泰山化作冰山,极是不难的事。鄙谚两句说得好:“宁肯无了有,不成有了无。”专为贫贱之人,一朝变泰,得了繁华,苦尽甜来滋昧深长。如果繁华之人,一朝失势,落魄起来,这叫做“树倒猢狲散”,风景实在尴尬了。倒是繁华的人只据目前时势,横着胆,昧着心,任情做去,那边管厥后有下梢没下梢!
元来江陵诸宫一带处所,多被王仙芝作寇残灭,里闾人物,百无一存。若不是水道明白,几乎认不前程径来。七郎瞥见了这个风景,心头已自劈劈地跳个不住。到了自家岸边,昂首一看,只叫得苦。本来都弄做了瓦砾之场,偌大的房屋,一间也不见了。母亲、弟妹、家人等,俱不知一个去处。慌镇静张,走头无路,着人四周找寻。找寻了三四日,撞着旧时邻居,问了详细,方知处所被盗兵抄乱,弟被盗杀,妹被抢去,不知存亡。止剩得老母与一两个丫头,借居在古庙中间两间茅舍以内,家人俱各逃窜,囊橐尽已荡空。老母无觉得生,与两个丫头替人缝针补线,得钱度日。七郎闻言,不堪痛伤,吃紧领了从人,奔至老母处来。母子一见,捧首大哭。老母道:“岂知你去后,家里遭此大难!弟妹俱亡,生存都无了!”七郎哭罢,拭泪道:“现在事已到此,痛伤无益。幸亏儿子已得了官,另有繁华繁华日子在前面,母亲且请宽解。”母亲道:“儿得了何官?”七郎道:“官也不小,是横州刺史。”母亲道:“如何能勾得此显爵?”七郎道:“当今内相称权,广有私路,能够得官。儿子向张客取债,他本利俱还,财帛尽多在身边,以是将钱数百万,勾干得此官。现在衣锦荣归,省看家里,随即星夜到任去。”
现在再说当日同时有一个官员,虽是得官不正,幸运来的,倒是本身所挣。谁知天不帮衬,有官无禄?并未曾犯着一个仇家,并未曾做着一件事体,都是命里所招,下梢头弄得没出豁,比此更加好笑。诗曰:
正说时,刚好张多保走出来,七郎一团欢畅奉告了刚才的说话。张多保道:“事体是做得来的,鄙人手中也弄过几个了。只是这件事,鄙人不撺掇得兄长做。”七郎道:“为何?”多保道:“现在的官有好些难做。他们做得兴头的,多是有根底,有脚力,亲戚满朝,翅膀四布,方能勾根深蒂因。有得钱赚,越做越高。随你去剥削小民,贪污无耻,只要无益用,有情面,便是万年无事的。兄长不过是本身人,便弄上一个显官,须无四壁倚仗,到彼处所,一定行得去。就是行得去时,朝里现在埋头讨人便宜,晓得你是钱换来的,略略等你到任一两个月,有了些风景,便道勾你了,一下子就涂抹着,岂不白费了这些钱?如果官好做时,鄙人也做多时了。”七郎道:“不是这等说,小弟家里有的是钱,没的是官。何况身边现有财帛,老是不便带得到家,何不于此处用了些?博得个腰金衣紫,也是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是不赚得钱时,小弟家里原不稀少这钱的;就是不做得兴时,也只是做过了一番官了。顿时住了手,那光荣是落得的。小弟见地已定,兄长不要绝望。”多保道:“既然长兄主张要如此,鄙人当得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