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楚娘在道观削发,且说鲁惠既安设了楚娘,便清算行装,哭别母亲,仍唤吴成跟着,起家出门往柳州扶柩。只因心中痛念先人,一起水绿山青,鸟啼花落,适增鲁孝子的悲感。不则一日,来至柳州空中,问到那埋柩的地点。只见荒冢垒垒,此中有一高大些的,前立石碑,碑上大书鲁翔名字。鲁惠见了,痛入心脾,放声一哭,天日为昏。吴成亦抽泣不止。路旁观者,无不堕泪。鲁惠命吴成大班香纸酒肴,就冢前祭奠,伏地长号。
白鹤顶中一点血,媵蛇口内几分黄。
当下鲁翔唤楚娘拜见夫人。楚娘极其恭谨。石氏口虽不语,心下好生不然,又闻她已有了三个月身孕,更怀醋意。因问鲁翔道:“你今上任,可带家眷同业么?”鲁翔道:“彼处逼近广南,今反贼侬智高正在那边反叛。朝廷差安抚使杨畋到彼征讨,不能安定。克日方另换狄青为安抚,未知能够见效。我今上任,不成拖带家眷,只着几个家人随去。待承平了,来接你们罢!”石氏笑道:“我不去也罢,只是你那敬爱的人,若分歧去,恐你放心不下。”鲁翔也笑道:“夫人休讽刺,安见夫人便不是我敬爱的。”又指着楚娘道:“她有孕在身,即使路上承平,也禁不得途中劳累。”这句话,鲁翔也只是偶然之言。哪知石氏却作故意之听,暗想道:“本来他只为护惜小妮子身孕,不舍得她路途跋涉,故连我也不肯带去,却把处所不温馨来推托。”转展深思,更加愤恨。恰是:
妻妾争光处,方知说话难。
燕悲不记为雏日,也有高飞舍母时。
红白非脂非粉,短长难减难增。等闲一笑非常春,撇下半天丰韵。
新燕长成各自飞,巢中旧燕望空悲。
《莪蓼》有诗宁肯读,《陔》《华》欲补不成篇。
话说宋仁宗时,河北贝州城中有一秀士,姓鲁名翔,字翱甫,娶妻石氏,佳耦同庚,十六岁了姻。十七岁即生一子,取名鲁惠,字恩卿,自小聪俊,脾气温良,事亲能孝。鲁翔亲身教他读书作文。他过目成诵,点头会心,年十二即游庠入泮。鲁翔本身却连走数科不第,至儿子入泮时,他已二十九岁,那年才中了乡榜。来岁幸喜联捷,在京候选。春选却选他不着,直要比及秋选。鲁翔因京寓孤单,遂娶一妾。那女子姓咸,小字楚娘,极有姿色。又知书识字,赋性贤淑。有词为证:
正哭得悲惨,忽有旗号伞盖,拥着一名官人乘马而来,行至冢前,勒住马问:“哭者何人?”鲁惠还只顾哭泣,未及答复。吴成恰待上前代禀,只见那官人马后跟着一人,却就是前日途中相遇的季信。吴成便晓得这官人即团练使昌期,遂禀道:“此即已故鲁爷的公子,今特来扶柩。小人便是鲁家的苍头。”昌期忙上马道:“既是同亲故宦之子,快请来作揖。”吴成扶起鲁惠,拭泪整衣,上前相见。昌期见他一表非俗,虽面带戚容,自发丰神秀异,悄悄称羡。问慰了几句,因说道:“足下少年,不辞数千里之跋涉,远来扶柩,足见仁孝。但来便来了,扶柩却不轻易。约计道里舟车之费,非几百金不成。足下若囊无余资,难以行动。”鲁惠哭道:“如此说,先人棺木无回籍之日矣!”昌期道:“足下勿忧,令先尊原系狄公所葬。足下欲扶柩,须禀知狄公。今狄公驻节宾州,足下也不必自去禀他,且只暂寓敝署。等门生替你具文详报,并述足下孝思,狄公见了,必有所助。门生亦当以薄赙奉敬。当时足下方可徐图归计耳!”鲁惠拜谢道:“若得如此,真存亡而肉骨也。”昌期便叫摆布备马与鲁惠乘坐,并吴成一同带至衙中。鲁惠反复与昌期叙礼。昌期置酒接待,鲁惠因哀思之余,酒不沾唇。昌期也不忍强劝。次日,正待具文申详狄公,忽衙门上传进邸报,探得河北贝州有妖人王则等反叛,窃据城池,势甚猖獗。昌期忙把与鲁惠看道:“贝州是尔我故乡,今被妖人窃据,归路不通。门生家眷,幸已接到。不满足下宅眷安否?扶柩之事,一发性急不得。狄公处且不必申文去罢!”鲁惠惊得木呆,哭道:“不肖终鲜兄弟,只要孀母在堂,没人奉养,希冀早早扶柩回籍,以慰母心。不能事父,犹思事母。不料现在死父之骸骨难还,生母之存亡又未卜,岂不成痛!”昌期劝道:“事已如此,且免愁烦。天相吉人,令堂天然无恙。妖人反叛,朝廷不日当遣兵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