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冯元做了新状元的大叔,非常欢愉,叫人到家里搬了行李,本身又买了一件皂绢直身大顶罗帽,在外扭捏。只苦得景期,一天功德忽成画饼,单独坐在房中长叹。想道:“我若早中了半个月的状元,这段婚姻已成绩了。”又想道:“他若迟犯了半个月的事,我去恳求虢国夫人替他挽回一番。”又想到:“他自去了,留得蜜斯在家也好再图一面。”又想:“就是蜜斯在此,我现在碍着官箴,倒不能像前日的胡行乱闯。”左思右想,考虑到帕诗酬和、婢女传情私会、花前稍伸鸾约这类种景象,不觉扑簌簌地坠下泪来。
§§§第四回金马门群哗节度使诗曰:
却说那葛御史,名泰初,字天民,本贯长安人氏。科甲出身,官至御史大夫。年过半百,并无子嗣。夫人已亡,只要一女,名唤明霞。葛泰初生性孤介,落落寡合。那繁华利达,不在心头,唯有诗酒二字摆脱不下。常日与学士贺知章、供奉李太白、拾遗杜子美等,一班儿酒仙诗伯,结社喝酒。自那日游春返来,拉李、杜二人到园中;泰初将景期、明霞二人冲散以后,明日又在贺知章家赏花,通是当时的文人墨士。葛泰初与李、杜二人,到得贺家,已是名贤毕集了。一时操琴的操琴,下棋的下棋,看画的看画,投壶的投壶,临帖的临帖,做诗的做诗。恰是:
世人玩耍了一回,就退席喝酒。时对庭中花开,说的说,笑的笑,喝彩痛饮,都吃得酣醉,傍晚而散。别了贺知章,上马各回,只要葛泰初与李太白是同路,那李太白向葛泰初道:“小弟本日吃得欢畅,又酣醉了。与你又是同路,和你不须骑马,联袂步归去吧。”泰初道:“如此甚妙。”就叮咛从人牵着马,跟在后边,两人在街上大踱。看看走到金马门来,只见一骑马,上坐着一个紫袍乌帽玉带金钩的胖大官儿。前面两个军官指导,从金马门内出来。李太白昏黄着一双醉眼,问着从人道:“那骑马来的是甚么人,这般大模大样?”从人看了禀道:“是节度使安老爷。”李太白听了,乱嚷起来道:“是安禄山这厮么?罢了!罢了!天翻地覆了。这金马门是俺们翰苑名流出入的地点,岂容那武夫在这里驰骋。”葛泰初掩他的口不住,那安禄山早已闻声,他更眼快,认得是李太白与葛泰初二人,就跳上马来,向前道:“请了,学士公本日又醉矣。”葛泰初勉强欠身道:“李兄公然又醉,酒话不必记怀。”太白就直了喉,又嚷道:“葛兄睬那武夫则甚,我和你是天上神仙偶谪人间,岂肯与那泼贱的野主子见礼。”安禄山闻声,气得太阳穴里火星直爆,也嚷道:“李太白,如何这等欺人过分,我也曾与朝廷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绩。今蒙宣召入朝,拜贵妃娘娘为母,朝臣谁不崇敬。你敢如此小觑我么?”李太白道:“呸,一发放屁,一发放屁。莫非一其中朝母后认你这个臭草包为子?葛兄你看他那大肚子里包着酒,袋着饭,塞着粪,惹起我老爷的性子,将青锋利剑剖开你这肚子来,只怕那肮脏臭气要呕死了人,怎及我们胸藏斑斓、腹满文章。你那武夫还不躲避!”安禄山大怒道:“我方才又未曾冲撞你,怎生这般无礼,你道我是武夫,不顶用。我道你们这些文官,作几首吃不得、穿不得的歪诗,送与我糊窗也不要。我想我们在外边血战勤奋,你们在里边太安然享,整天吃酒做诗,把朝廷的事一毫也不睬,如当代界通是你们文官弄坏了,还要在我面前说三道四。”只这几句话,惹出一个助纣为虐的葛泰初来。那葛泰初,始初原在里边解纷,听了安禄山这句犯众的话,也就帮着嚷起来道:“你如何说朝廷的事通是我们文官坏的?我想你那班武夫,在外克敛军粮,虚销廪饩。劫良民,如饥鹰攫食;逢劲敌,如老鼠见猫。若没有我们通今博古的君子来公布唆使,你那些喽啰凭着匹夫之勇,只好去垫刀头。”李太白鼓掌大笑道:“葛兄说得好,说得好,我们不要理他,竟归去罢。”又对从人们道:“你们也骂那主子几声,骂得响归去赏你们酒吃;骂得不响,归去每人打三十板。”那些从人怕李太白归去撒酒疯真正要打,只得也一齐骂起来。千武夫、万草包的一头走一头骂,跟着葛、李二人去了。气得安禄山死去活来,叫军士扶上了马。叮咛不要回第,竟到太师李林甫府中来。门上人通报了,请禄山出来。一声云板,李林甫出来与禄山相见。林甫道:“节度公为何满面愠气,此来必有原因?”禄山尚自气喘喘地半晌作声不得。直待吃了一道茶,方才开言道:“轰动老太师多多有罪。禄山因刚才受了两个酒鬼的恶气,特来奉告。”林甫道:“甚么人敢冲撞节度公。”禄山道:“本日圣上在兴庆宫与贵妃娘娘饮宴,禄山出来,蒙圣上赐酒三觞。从金马门出来,遇了李太白、葛泰初二人,吃得烂醉,开口就骂。”遂将刚才的言语一一奉告出来。林甫听了道:“天下有这等狂放之徒,现在节度公又将如何?”禄山道:“不过要求太师与禄山出这一口气。”林甫沉吟一会,想葛泰初曾回绝我婚事,正要算计他。不想他本身寻出这个仇家来,正中战略。便笑一笑道:“节度公,我想葛泰初这厮,摆布他甚是轻易。只是李白这酒鬼,倒难摆荡他。”禄山问道:“李白为何难摆荡呢?”林甫道:“他恃着几句歪诗儿,圣上偏喜好他。旧年春间,圣上在沉香亭赏牡丹,叫李白做了甚么《清平调》,大加叹赏,赐了一只金斗。他就在御前连饮了三斗,醉倒在地,自称臣是酒中之仙,喝叫高力士公公脱靴。是日醉了,圣上命宫人念奴扶出宫去,着内侍持了金斗宝炬送他回院。这等宠他,我和你一顷刻如何就转动得。”禄山道:“圣上却怎生如此放纵他。”林甫笑道:“节度公的洗儿钱尚然放纵了,何况这个酒鬼。”禄山也笑了一声道:“现在先摆布那葛泰初,太师如何计算?”林甫道:“这有何难,你作成一本,劾奏葛泰初诽谤朝政,漫骂亲臣。激起圣怒,我便从中撺掇。那老儿看他躲到那里去。待除了葛泰初,再渐渐寻李白的衅端便了。”禄山道:“都承太师指教,只是那桩事,不成迟延,明日朝房早会。”说完,两个道别。明早各自入朝。禄山将参劾葛泰初的本章呈进,明皇批下,台阁议奏。李林甫同着众官,在政事堂集会。林甫要将葛泰初谪戍边卫山中。又有几个忠鲠的官儿,再三辩论,议将葛泰初降三级,调外任用,谪授范阳郡佥判。议定复行奏闻,圣上允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