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恐怕染京尘,乞得江湖老此身。
且说拿黄尊素的一班校尉,十八这一日才打从姑苏颠末。你道这些校尉都在镇江分路下来,为何有迟有早?只因张应龙、文之炳是有钱的头儿,只希冀毛都堂那边趁一注大钱;驿递里小小需索,他不在乎。拿攀附龙、李应升的,倒是一府分的官,原只一起分做两封圣旨,先开读了攀附龙的一封,一齐儿到无锡县索诈满了,才去常州府再开读李应升的一封,希冀重新索诈起。只要拿黄尊素的校尉,道是浙人多诈,那边的赍发必不像意,一起备加留难,驿官诈过了又诈县官,以是十八日方到胥门。也不晓得本日姑苏才开读,在驿里横索供应。那驿官已知城里民变,不受他凌辱。小校尉们又强攫平人活鸡猪肉,人不肯与他,他提鞭子乱打。驿卒跑进城报了,瞬息间堆积二千人,又处所上三四百人,一齐拥上,扯住几个便打。一个个带伤逃脱,驾帖尽失。百姓把他两只船,也不管是他本身的、雇来的,扯登陆来,顷时烧毁。那一班校尉只得跑入城中,希冀禀府、县拿究。到得城里,听得打死了两个校尉,没何如了,一起乞食往杭州去讫。
豪杰腔血非孤洒,烈侠头颅拚共枭。
桃源遁去何知晋,东海宁死不帝秦。
李应升在家,初然不知拿他。后闻无锡人传来讲,校尉还要到江阴,贰内心有些惶恐。及至姑苏有变,他便哭拜了母亲,要辞他,出门迎那校尉去。哪知校尉已投了驾帖竟北去了。李应升道:“天嗄,还亏祖宗有幸,免了校尉一番惊扰。”忙忙清算到府,先到驿里安设。见驿亭有方寿州题诗,凄然泪下。也题一首道:
当时惊报府、县,府、县都同校尉来看验。只见高公在水中拱立北面,肃若对君。时校尉索诈不休,县官借势打单。幸得知府曾樱是个正气的官,保全了一家性命。
他日清朝好秉笔,党人碑后勒遗文。
臣虽削夺,旧系大臣,大臣受辱则辱国,故北向叩首,从屈平之遗则。君恩未报,愿结来生。臣攀附龙垂绝书。乞使者执此报皇上。
这范景文见周宗建、缪昌期先拿到的,都下狱了。这两个君子,倒是景文同年,平素道义之友,非常契厚的,心上好生不忿。想道:“我出山一番,且过了大选,再图归计。”不想到了四月二十五日大选的日子,魏忠贤、魏广微每人有十来个私家要升的,要选好处所的,把名帖手揭来嘱托他。范吏部拿住了名帖手揭,要具本参奏,俄然想道:“父亲才升南京营缮司员外。若做此事,我必被逆臣算计,父亲官也不保。”正在堂上,忽把舌头咬破,大呼一声,蓦地倒地。口里喷出鲜血,溅了衣领。本司长班扶救起来,唤轿抬回私衙去了,大选只得候委别人。恰是:
无用将从樗栎伍,有家愿与鹭鸥邻。
今天下仕路浑浊极矣!图职业之念,不堪其图荣进之念;爱名节之心,不堪其爱繁华之心。举国若狂,嗜进如骛。每怪古今同此人也,何遂辙迹澜翻。一旦至此,毋亦衡鉴之地,先自不清。巧营者一年龄迁,拙守者几年不调。顾天下中人多耳,此实教之使竞,而欲其恬漠寡营,讵可得乎?臣即不肖,不肯使奔竞之风,自臣身始。窃念升者有岁格,其久近不得而私也;迁者有资劳,其深浅不得而私也;特擢者有绩望,其高低不得而私也。一人欲私不成得,既欲私一人亦不成得,斯不亦明白显夷,与天下可共循乎?若非论三者,更于何论?其由别径,不问可知,将何颜以对天下?臣今与需次诸臣约,一行拜托,臣不能为之讳。又与同事诸臣约,一听拜托,亦愿诸臣勿为臣等讳。选人如林,鳞集都下,臣不能一人障其目而钳其口也明矣。臣自反平生,不惯侥仰,一意报国,秉正不私,宁忘交知破情面,而必不敢负君父以负此心耳。六合人才为六合惜之,朝廷名器为朝廷守了,天下万世是非公论,与天下万世共之。人还其人,我无失我,此臣心之可自傲者。而四方之人,恐一定信臣之素,趋奉熟径,入人膏肓,不有以力砥之,而竞进无已,廉耻风微,其为世道安所终也。臣故预揭痴肠,苦口道破,不过欲天下各图其职业,各爱其名节,恬漠寡营,其偕于大道。岂曰小补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