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不回他的问,自顾自地上前细心探看谢景娘,听了一回脉,观了一回面色,忽伸手在她狼藉的发髻间摸索了两下,拔出一支素银的簪子。
徒弟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能洞穿我的心虚,我仓猝垂下视线。
“娘子卧病,怎不将钗环都收起?锋利之物,再伤了皮肉可了不得。”杨三郎一见那簪子,便皱起眉斥了那小婢女几句。小婢女委委曲屈都回道:“怎不晓得收好,娘子只不让……”
徒弟回了礼,捧了那银簪子道:“鄙人既治得了娘子,便以此物作诊金,垂白叟可肯予我?”
“当真?”杨三郎迷惑地瞧着床榻上昏昏睡着的谢景娘,前一刻还痛不欲生,眼下这药铺来的先生不知在那边扎了一针,便说是要大好了,他委实难信。游移了几息,他叮咛那小婢女道:“上房去将垂白叟请来。”
老妇缓缓落座,目光扫过阁房的床榻,又扫向杨三郎,虽已有了些年纪,却目光如炬,透着一种教人无勇气顺从的锋利。杨三郎的眼略偏移开,好似是要躲开老妇的目光,欲言又止。
说到这些,杨三郎的神采黯了下去,往内院仓促扫了一眼:“朱先生有所不知,先前在北边,我这一门靠着祖上的庇荫,世代为官,还算头脸面子。家中仆婢不敢说多,但也毫不下三五十人。自跟着朝廷南迁以来,门庭分崩离析,昔日风景不再,垂垂的,度日也艰巨了起来,如许大的一座宅子,仆婢不过四人……这些倒还罢了,谁料我妻李氏的气数也跟着消减下去,终是弃世而去,她未有子嗣,只要个把旧物,我留在面前,好有个念想。”
杨三郎摇了点头:“我并不知她何时自取用了此物,也未曾同我说过。”
回至茱萸巷天气将暮,徒弟叮咛了声闭门,吴甲忙跑出来上门板落锁。
一听徒弟这口气我便晓得彻夜必然有些甚么事,他越是如许说,我便越感觉不安。
别说杨三郎显着不安闲,当那老妇的目光扫过我时,连我也感觉不舒畅呢。
杨三郎没法,只得亲身引了徒弟往外走。将近二门时,他俄然停了脚,向徒弟抱手一揖:“朱先生果然要这簪子作诊金么?此物粗陋,不值甚么,朱先生如果喜好,再好些的钗环头面,家中也能拿出几样来随先生择选。”
“我也不瞒朱先生。”杨三郎终是将心一横,感喟道:“这簪子原是我亡妻李氏敬爱之物,她未及及笄便嫁来我杨家,这传家的簪子是我赠她的及笄礼,她甚是保重,每日簪戴在发髻间。”
杨三郎难堪地扯了扯嘴角,暗自迟疑,非常难堪。
徒弟坐在柜台背面,将那鸾形银簪子取出来把玩了一阵,抬眼瞧了瞧正忙着闭店门的吴甲,“将门下密实些,今晚恐不能安生了,莫惊扰了摆布邻里才好。”
徒弟笑了笑:“难不成杨主簿同此物有些旧情,舍不出去?”
杨三郎几步踏上拔步床,见谢景娘虽未曾转醒,但脖颈上因狠恶的疼痛暴起的青筋已全减退,拧作一团的眉尖也疏松开来,气味平和绵长,睡得甚是安稳。
方才去上房请人的小婢女现在也回了,身边又多了另个婢子,二人一同簇拥着一名年界六十的老妇到了屋前。
杨三郎瞧着床榻上昏沉畴昔的谢景娘长叹了口气,抬起衣袖拭了拭额上沁出的细汗,唉声感喟地同徒弟道:“她这病症,朱先生也瞧见了,这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