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史思明陷藁城。
上尝安闲与泌语及李林甫,欲敕诸将克长安,发其冢,焚骨扬灰。泌曰:“陛下方定天下,何如仇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圣德之不弘耳。且方今从贼者皆陛下之仇也,若闻此举,恐阻其改过之心。”上不悦,曰:“此贼昔日百方危朕,当是时,朕不保朝夕。朕之全,特天幸耳!林甫亦恶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何如矜之!”对曰:“臣岂不知!以是言者,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承平文娱,一朝得志,远处巴蜀。南边地恶,上皇春秋高,闻陛下此敕,意必觉得用韦妃之故,内惭不怿。万一感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亲。”言未毕,上流涕被面,降阶,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颈泣不已。
臣光曰:贤人以品德为丽,仁义为乐;故虽茅茨土阶,恶衣菲食,不耻其陋,唯恐奉侍之过以劳民费财。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后患,殚耳目之玩,穷声技之巧,自谓帝王繁华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后无以逾,非徒娱己,亦以夸人。岂知悍贼在旁,已有窥窬之心,卒致銮舆播越,生民涂炭。乃知人君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悍贼之招也。
李庭望将蕃、汉二万馀人东袭宁陵、襄邑,夜,去雍丘城三十里置营。张巡帅短兵三千掩击,大破之,杀获太半。庭望收军夜遁。
中城矢尽,巡缚藁为人千馀,被以黑衣,夜缒城下,潮兵争射之,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数十万。厥后复夜缒人,贼笑不设备,乃以死士五百斫潮营;潮军大乱,焚垒而遁,追奔十馀里。潮惭,益兵围之。
北海太守贺兰进明遣录事参军第五琦入蜀奏事,琦言于上皇,觉得:“今方用兵,财赋为急,财赋所产,江、淮居多,乞假臣一职,可使军无乏用。”上皇悦,即以琦为监察御史、江淮租庸使。
初,上皇每醫宴,先设太常雅乐坐部、立部,继以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又以山车、陆船载乐来往;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马百匹,衔杯上寿;又引犀、象入场,或拜,或舞。安禄山见而悦之,既克长安,命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皆诣洛阳。
玄月,壬子,史思明围赵郡,丙辰,拔之;又围常山,旬日,城陷,杀数千人。
南诏乘乱陷越巂会同军,据清溪关;寻传、骠国皆降之。
自上离马嵬北行,官方相传太子北出兵来取长安,长安民日夜望之,或时相惊曰:“太子雄师至矣!”则皆走,市里为空,贼瞥见北方尘起,辄惊欲走。京畿豪杰常常杀贼官吏,遥应官军;诛而复起,接踵不断,贼不能制。其始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陇皆附之,至是西门以外率为敌垒,贼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关,北不过云阳,西不过武功。江、淮奏请进献之蜀、之灵武者,皆自襄阳取上津路抵扶风,门路无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上与泌出行军,军士指之,窃言曰:“衣黄者,贤人也。衣白者,隐士也。”上闻之,以告泌,曰:“艰巨之际,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绝群疑。”泌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谢。上笑曰:“既服此,岂可无称呼!”出怀中敕,以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泌固辞,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济艰巨耳。俟贼平,任行高志。”泌乃受之。置元帅府于禁中,俶入则泌在府,泌入俶亦如之。泌又言于上曰:“诸将畏惮天威,在陛下前敷陈军事,或不能尽所怀;万一小差,为害甚大。乞先令与臣及广平熟议,臣与广平安闲奏闻,可者行之,不成者已之。”上许之。时军旅务繁,四方奏报,自昏至晓无虚刻,上悉使送府,泌先开视,有孔殷者及烽火,重封,隔门通进,馀则待明。禁门钥契,悉委俶与泌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