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仍然设想不出她一小我在家的光阴是如何度过的。只晓得她一天六合老了下去。不,不是一每天,而是半天半六合老下去。每当我早上去上班,中午返来的时候,就感觉她比早上要老一些。而当我傍晚返来,又感觉她比中午时分更老。本来就不爱笑的她,更不笑了。我们两个冷静相对地吃完饭,我看电视,她也坐在一边,但是手里不闲着。总要干点儿甚么:剥点儿花生,或者玉米。坐一会儿,我们就去睡觉。她睡堂屋西里间,我睡堂屋东里间。母亲返来睡东配房。
“奶奶,”我用心说,“讲讲我的呗。”
父亲的遗像,一向朝下扣在桌子上。
我们哈哈大笑。没有猜忌,没有成见,没有不满。的的确确是一家人在一起拉家常的模样。她嘴里的我是如此恶劣,如此敬爱。这是我千万没有想到的。
人为每月九十八元,只要发了我就买各种百般的吃食和玩意儿,大包小包地往回拿。我买了一把星海牌吉他,月光很好的早晨就在大门口的石板上练指法。还买了灌音机,洗衣服做饭的时候必然要听着费翔和邓丽君的歌声。第一个春节到临之前,我给她和妈妈各买了一件毛衣。每件四十元。妈妈没说甚么,喜滋滋地穿上了,她却勃然大怒――我乐了。这是父亲归天后,她第一次发怒。
“又不是给我做的,我不吃。”
――统统全明白了。本来还是奶奶作怪,在凌晨明丽的阳光中,我气得脑门发涨。我推开厨房的门,目光如炬,声音如铁,铿锵有力地向她们宣言:“我也是个白眼狼!别指靠我!我也要走了!”
我回到了故乡小镇教书。这时大哥已经在县里一个首要局委担负了副职,成了很有头脸的人物。姐姐已经出嫁到离杨庄四十多里的一个村落,二哥在郑州读财经大学。偌大的院子里,只要我、妈妈和她三个女人常住。父亲抱病期间,母亲信了基督教。此时也已经退休,整天在信徒和教堂之间驰驱繁忙,把充盈的时候奉献给了主。家里剩下的,常常只要我和她――不,我早出晚归地去上班,家里只要她。
“她拾不起来是她本身软。能怨我?”
有一天,我放工早了些,一进门就瞥见她在摸着父亲那张扣着的遗像。她说:“上头我命硬,下头二妞命硬。我们两端都克着你,你如何能受得住呢?是受不住。是受不住。”
“那几个白眼狼都跑得八竿子打不着,不留一个,有个病的灾的去指靠谁?”
她的脾气比以往也有了很大窜改。不再串门谈天,也不答应街坊邻居们在我家久坐。凡是有客,她都是一副木木的模样,说不上冷酷,但绝对也谈不上欢迎。因而客人们就很快讪讪地走了。我当然晓得这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就安慰她,说她应当多去和人聊聊,转移转移情感。再想有甚么用?归正父亲已经不在了。她回绝了。她说:“我没养好儿子,儿子走到了我前边儿,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败兴。他不在了,我还在。儿子死了,当娘的还到人跟前举头竖脸,我没那心劲儿。”
“你?”她踌躇了一下,“没有。”
“败家子儿!就这么会费钱!我不穿这毛衣!”
“你不穿我送别人穿。”我说,“我还不信没人要。”
九十八元的人为在当时已经很让乡里人眼红了,却很快就让我落空了新奇感。孩子王的身份更让我感觉无趣。第二个学期,我开端早退,早退,对付差事。校长见我太不成体统,就试图对我因材施教。他每天早上都站在黉舍门口,一见我早退就让我和早退的门生站在一起。我哪能受得了这个,掉头就回家睡回笼觉。最典范的一次,是连着早退了两周,也就旷课了两周。统统的人都拿我无可何如,而我却不自知――最过分的率性约莫就是这类状况了:别人都晓得你的过分,只要你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