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终究张口说话，震醒了守在一旁奉侍的贴身宫女子婉心。
然后，覆过了她的头顶。
“你不必这般夹枪带棒——”
那是坐镇建章宫的天子，不久撂下的口谕：宣皇后卫氏入上林苑，谒建章，守朕问话。
就像很多年前阿谁倦怠慵懒的午后，守中宫午歇起榻，婉心如许经心奉侍。
她悄悄哼唱，苦楚的声音穿透了淡薄的月色，像黑夜中鬼怪泣号……
因又说：“娘娘万存候心，长门产生的事儿，陛下不会晓得，只要您不说，臣妾也不说，那便能瞒天过海啦！您——您急甚么？您在怕？那当初做这事儿的时候，怎不想想结果？如果陛下晓得，阿沅翁主并非病殁，娘娘猜，大怒的陛下会不会迁责于娘娘、太子？娘娘好赖繁华繁华享用过啦，这么一大把年纪，鬓上皆是白发，今后恩宠再不复，也怪不幸——但是太子呢，太子正值盛年，本来儿，这皇位稳稳铛铛该是太子的，可现在呢，您这么一搅和，太子这辈子翻身有望啦！您——悔不悔？”
当时钩弋夫人已记事，是个满好的小女孩儿啦，她不知高墙深檐下的汉宫与她们这般平头百姓的糊口有何纠葛，为何死的是她母亲，害苦的是她这么个伶仃的孩儿？
多年之前舞姬的眼泪还能打动少年天子的心，那今时，统统都成妄图啦，天子，有更年青的美人痛泣哀陈，君王，只为年青仙颜的女人动情。
一年又一年，守将多少代皇后从豆蔻之年走向迟暮，比方陈后，长门流转的风吹皱了一池悲伤绿，阿谁女人早已跟着陈氏外戚一同沉靡，闭上眼，才发明，那袭撩眼的红氅，竟早开成了雪地里的一枝红莲。
小卫长，小阳石，多敬爱呀。一瞬前仍在椒房殿长廊外盘跚学步，再一瞬，便都大啦，老啦，……被她们的父皇亲手推上了断头台。
“如何，皇后娘娘怕啦？”钩弋夫人璀然一笑：“我觉得时至本日……皇后娘娘既敢勾同太子谋反，便早无甚可骇啦！本来娘娘内心装着事儿，臣妾面前稳的很，背后里不知鼓捣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卫子夫被人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时，中宫寂火灭了大半，各处狼籍。
她的声音是年青的，透着一股子的鲜嫩——
“是朕不好，阿沅，是朕不好……那一晚朕不该率性，执意叫你陪着出宫。……让你受了寒，染上了病，阿沅，是朕不好。”
因说：“本宫想见一人。”
天子努了努嘴角，声音嘶哑如扯破的帛，在殿宇中盘桓直上：
再觑天子，王霸天下的帝君，老泪纵横。
卫子夫瞧的心惊，面前天子伸出的手，直如一根被蒸干水分的枯枝。舒展的皮附着这根枯树枝，有那么一瞬，她花了眼，竟觉这是一条攀附龙鳞的龙的臂膀。
钩弋夫人含笑缓淡的声音隔着绡纱帐子又传来——
贴身婢子婉心道：“娘娘莫扰，将养才好。此时陛下不在宫中……”
她却在这里讲一个故事，一个多年前的故事。
卫子夫喘着粗气，方才还微微耷拉的眼皮儿猛地抬起，一双眼睛里露着凶光，仿佛一瞬就要将面前那女人生吞活剥了！
又笑又哭，当真教人瘆惶。
“接出陈皇后，娘与故主只是小聚，很快就分拨而过，陈皇后被刘荣殿下接走啦，他们去过他们的好日子啦！我们一家，也背走长安，去过我们的好日子。……皇后娘娘，您椒房殿住着，圣眷深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与我们平头百姓计算甚么呢？您为甚么——不肯放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