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本就是个心机重的,被邢夫人这一番话说得内心突突乱跳,严令身边的丫环对一应饮食皆防备起来。贾琏自小由邢夫人扶养长大,贾赦不甚理睬他,故而虽不是邢夫人亲子,也实实地有几分恭敬,自那日邢夫人同他讲了这事,贾琏便忙依母亲所说,寻了个识医药的丫环,唤作小宁,放在凤姐身边。不过几日,小宁便从凤姐平常吃的燕窝里看出不对,唤了大夫来看,也不知说了些甚么,凤姐便神采焦黄地摔了盏子,跌跌撞撞领着平儿一干亲信,往邢夫人房中去了。
邢夫人见他满面泪痕从内里撞出去,也不及见礼,便扑到怀里大哭,吓得忙令身边丫环去内里守着,搂着他道:“好孩子,琏儿欺负你了未曾?你尽管和我说,我只要替你做主的。”说着便令人去喊贾琏来。凤姐闻言哭道:“和二爷不相干,只恨我瞎了眼,竟被二太太害成如许!”便将那燕窝里有甚么物事,这燕窝从那边而来,又有前日邢夫人带人查验出的那些东西的来处一一说了,道:“我只道必是有旁人害我,千万疑不到本身亲姑母身上,前日太太查出那很多,我也并未感觉是二太太所为,幸得小宁本日从燕窝中瞧出不对,请了太医来一看,这内里的药竟是要断了我的子嗣!我不晓得造了甚么孽,我亲姑母竟要置我于死地了!”
前番因说秦氏有孕,凤姐儿闻言心下不乐;谁知这天下事多有巧的,那日邢夫人因身上不爽,请了太医来诊治,就令他也同凤姐儿诊一诊脉。只见那大夫捋着胡子诊了半日,道:“恭喜大太太,贵府上二奶奶这是喜脉了。”邢夫人闻之大喜,厚厚地封了诊金同那太医,又令人将熙凤房里一干物事再加查验一番,娘儿三个暗里合计,不知想些甚么主张,下回便表。
这里却又捣蛋:原讲邢夫人本性愚犟,如何有这般见地?要知此中原因,须得重新提及了。本来邢家有个孤女,原是二房老爷所出,长至十岁上没了父母,就在他大伯家长大。他大伯家原有三女一儿,父老比他略大一月不足,及至二人到了结婚年纪,便为他堂姊寻了贾家这一头婚事,不想又听人说了贾赦去处,那夫人便在他大伯面前一意撺掇,使了个“李代桃僵”之计,将这二房所出的蜜斯嫁与贾赦做填房去了,想着今后为自家亲女再另觅好亲,不在话下。
本来当日贾琏同熙凤结婚时,两人也是好得蜜里调油,不过一年便有了身孕,然太医诊说是这一胎多有不稳的,竟是以卧床歇息为上。凤姐儿为人最喜揽事办,好矫饰才调,彼时方揽了些当家的权力,为显本身本事,便舍不得罢休,因觉本身做女人时身子矫健,夙来无病无痛的,虽不出门,然筹划计算,想起甚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谁知胎儿未至两月便小月了,凤姐儿只哭得泪干肠断,悔之无及,贾琏也深觉伤痛,未免怪他不知保养,竟负气往外歇了,连续几日皆未曾入房里来。
正说着,贾琏从外一脚踏了出去,先同邢夫人见礼,见凤姐哭了,因问何事。邢夫性命他坐了,将这些事情讲了,道:“你虽心机良善,可有些事情,现在不得不争了。我本来只道我们娘们长悠长久在一起,其他一概不管,谁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民气,竟差点害了凤丫头。”说着,也就哭了。贾琏见邢夫人同凤姐都哭了,恨得顿脚道:“好个吃斋念佛的二太太!你等着,我必去给你讨个公道!”说着径往外走,邢夫人喝道:“琏儿返来!你就是本日吵了出去,莫非他们会认?少不得倒打一耙,说我们平白诬告!二太太千不好万不好,也是宝玉的亲娘,元丫头现在也入了宫,莫非能把他如何样不成?”贾琏闻言便泄了气,返来坐在椅上,长叹一声,也就滚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