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火烧云
这天时最是划一的，草田庄上世人天然也看着了那半天的火烧云，只是待着能坐下喘口气喝口水时，只剩下天涯一角还映着些红光了。有老农感喟道：“本日火烧云，明天热死人。这老祖宗的话是不会错的，明日恐怕还要热些。”边上人笑道：“这不好？都跟客岁似的，倒是风凉了，饿死了算。”又有人道：“话是不错，只是这天热的，晚边也没有冷风，那里能睡得着？一夙起来头晕目炫的，再热下去可不是饿死的事儿了。”另一个道：“可不是，昨儿个我大半夜起来冲了两回凉水，才拼集睡了一阵子。”有个男人粗着嗓子道：“别娘娘屁了，甚么热得睡不着，就是还不敷累，若累狠了，站着都睡着了，还管甚么热。”一时众说纷繁，忽又有人道：“你们说，那些大财主大官老爷们，是不是跟我们一样这么热呢。”有人笑道：“可见你是个没个见地的，人家那样，那里用得着出门？又不要下地干活，天热就在家里呆着，使唤人扇个扇子，要多风凉有多风凉。”另一个道：“你也就晓得个扇子了，我同你们说吧，那些人家里都有冰！你想想，这日子口儿，屋里放两大块冰，熬个绿豆汤，里头搁点冰珠儿，那滋味儿，嘿！”炎夏傍晚，做了一日活的农夫们，这会儿想着那搁了冰珠儿的绿豆甜汤来，不由心神驰之。有个半大娃子吸溜下口水，辩驳道：“柴叔又哄人来了，这大夏天的，哪儿来的冰？就算有，也都让太阳晒化了，还吃呢。”先前说话的男人道：“你个小虾米皮懂个屁！有钱人家都有大冰窖子，夏季从河里塘里把大厚冰块子弄去藏起来，夏天外头热，地底下凉着呢，那些冰存到这会儿用，妥妥的。你要不信呐，赶明儿让你娘带你去城里头走一趟，那街上就有卖冰粉果子碗的，里头都有碎冰碴子。”那孩子忙问：“叔你吃过？”那男人道：“可不是吃过，不吃过能给你说得这么清楚？”几个孩子忙猴上来问东问西的，那男人说得更加对劲了。
平儿得了凤姐的话，总算能歇个半日，她见素云碧月茶生果子地敬着她，笑道：“你们如许，我倒不美意义了。我内心爱你们这里平静，还想今后不时能来呢，只是这一来倒迟误你们工夫了。”素云笑道：“可见你们那边是忙的，快别多心了，我们这里日日都是如此，并不是特为了接待你才如许。奶奶如果歇晌，不到唤我们是不消我们在跟前的，奶奶如果不歇晌呢，多数也是看书或者做针线，不过一时半刻地上个茶水罢了，如果我们在跟前转悠紧了，还要被嫌弃呢。”碧月也道：“哥儿在家里读书时，我们还弄些点心吃食，现在在学里，都是一早拿了去的。再有，现在就算是学里歇课的日子，哥儿也多数是跟着畴前教他的先生出去‘察观世情’去了。我们还好，樱草青葙几个整日里就是把那屋子来返来去清算，再就是做些针线罢了。”平儿听得一脸羡慕道：“这真是好舒畅的日子。”素云乐道：“你也就待这么半天觉着好罢了，如果让你每天这么着，可别把你给闷坏了。”平儿苦笑道：“那里会闷坏？只要被烦死的！”素云晓得平儿身份，怕有些烦苦衷也不好多说，便从桌上取了个果子递给她道：“你尝尝这个，这就我们院里有，庄上寻来的希奇果子。老太太最讲究不时不食，逆季奇果之类的名誉大的如荔枝如许也就尝个鲜罢了，我们这些东西，好多都不敢往上房送。奶奶还谈笑话，拿来先我们吃，吃了十天半个月的没甚么事，才敢给女人们尝鲜，女人们尝了觉着好了，再要寻这果子也一定寻得着了。”平儿见递过来的指尖大小蜡黄的一粒，又听素云说的风趣，便问道：“这个可要如何吃呢？”碧月就拈了一个搁嘴里，笑道：“就这么全部儿吃，不消剥皮，我们都洗洁净了的。”平儿依言也吃了一个，那小小一粒，却酸甜俱浓，更兼着一股子酸香气。便又伸手拈了个吃，这么连着吃了三五个，停了手笑道：“唉哟，不得了，这东西吃得人住不得嘴。”碧月笑道：“可不是，我们哥儿头回吃的时候，一口气吃了一大盘子，得有四五十个，为了这个，青葙还被嬷嬷罚了呢，怪她没看好哥儿。厥后青葙跟我说，哥儿吃得可快，她不过是换壶茶的工夫，哥儿都已经吃了大半盘子了，连连劝着，还是吃光了，把她给委曲的。”平儿笑道：“这东西味儿是好，到底酸气，吃这么些，牙都得倒了。”碧月感喟道：“要不如何说老天不公呢，我们也爱吃这个，顶多吃个十来个，张嘴说话都觉着牙酸了，可我们哥儿，依着奶奶说的，那叫天赋异禀，吃了一大盘子甜酸子，早晨还是吃肉啃骨头，甚么事儿都没有。”平儿笑得掌不住道：“甚么叫吃肉啃骨头？”碧月道：“我没唬你呢，我们哥儿爱吃羊排，嬷嬷们拿炭火一烤一扇，可不是吃肉啃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