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得胡言!”
乌衣巷东,雨润青街。
雷雨肆意的倾泻,将全部建康宫笼作白雾茫茫,十丈以外,即难见物,唯余乌墨色的桐油镫朵朵飘浮。
风斜雨细,扑帘而入。
“惶恐?”
蔡谟眉毛抖了抖,揽起袖子于眉上,揖道:“教员,戴若思假节六州,军镇合肥。然,庐江郡守乃是王敞,王敦为停止祖豫州,故命王敞空遗庐江郡已然三载。现在,戴若思引镇西军前去,豫章岂会等闲让出庐江?届时,若起兵势,当以何如?”
温峤亦随其一同瞻仰,看着漫天银蛇乱缭,强笑道:“大司徒何需言此,现在虽乃泼天乌云掩蔽,暨待来日,逢阳即开!”
镫连镫,肩并肩。
其声若洪钟大吕,盘荡于大殿明堂,此中参杂着莫名镇静,是以略带嘶吼,仿佛战野之龙滴血于野,其血玄黄,其势悲怆!
……
闻言,司马绍猝然大惊,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深深的低下头,不敢目视天颜。
谢奕沉声道:“阿父,若事不谐,族伯当以何如?”
王导安坐于车中,闭目假寐,身子随车摇摆。本欲入大司徒府,转念想起已稀有日未曾归家,遂命车夫调转牛车。
“父皇!!”
司马睿眼睛越眯越细,嘴角笑容寸收,面上出现乌青,胸口却愈来愈憋闷,直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张了张嘴,大口的吞着潮湿的雨气。
刁协提着履,怒道:“沛郡刘氏,何出此人也!目中唯白,不见黑仁!”
纪瞻重重一声假咳,半眯着眼,冷声道:“浩浩君子,何故背后议人?”
“非也……”
王导指了指温峤,捋着髯毛洋洋一笑,璇即,眉色却又渐凝,摇了点头,接过宫人递来的桐油镫,挥着宽袖向十五阶下走去。
“嘎吱吱……”
纪瞻与蔡谟同车,老将军背倚车壁,阖目沉神。蔡尚书凝睇着教员,见教员仿若已眠,便欲将帘闭上,却闻教员言:“清风可濯神,天水可浣衣,何需闭帘?现在之江东,恰需一场风雨!”
……
待至殿门口,大司徒撩起袍摆,潺潺危危的跨过门槛,欲弯身着履,腰身却板硬似铁,弯了几下,即未成伏。
纪瞻摇了点头,目视帘外飞雨,欣然道:“吾得瞻箦,何其幸也!然,瞻箦名誉虽居青俊俊彦,若欲号令士族共讨并伐,另有完善。现在之计,唯余兖州郗鉴。”
谢奕劈面而来,父子俩相汇于中庭。
戴渊眉飞色扬,挥着宽袖,白袜衔着青石,阔步转出雕龙殿柱,朗声道:“臣,奉召!”
青牛穿街走巷,沿着曲折的龙藏浦而行,老牛识途,待踏过朱雀桥,朝着漫漫雨蒙“哞”了一声,扬起四蹄,欢畅奔向王氏庄园。
王导极其喜王羲之,虽侄儿已成冠,却仍唤奶名,而王羲之最喜雨中洗羽之鹅。
语声若矢,箭箭穿心,司马绍每闻一句,身子即作一抖,汗滚如雨落,渐而,背心冷透,浑身有力,蒲伏于廊,呈五体投地之势。
“老即老矣,何忧?”
“何故思叹,所思乃何,所叹乃何?”
“陛下,圣明!”
“觅之于外……”
“豫章!”
司徒府长吏温峤见了,从速一把托住王导的手臂,扶其缓缓下沉,王导笑了一笑,用力蹬上行动,昂首看了看天气,自语道:“吾亦老矣,目渐不辩物,神亦难自清,徒得一把花须,何故老迈于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