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肆意的倾泻,将全部建康宫笼作白雾茫茫,十丈以外,即难见物,唯余乌墨色的桐油镫朵朵飘浮。
雨渐弱,挂于车帘作珠窜。
“何故思叹,所思乃何,所叹乃何?”
司马绍站在殿外白玉廊上,摸索着廊上玉兽之首,目光时而深沉,倏而激昂。众臣已去,殿内行动一空,身后大殿中的明光已歇,朱门却敞,仿佛黑洞洞的大口,欲吞人而噬。
司马睿眼睛越眯越细,嘴角笑容寸收,面上出现乌青,胸口却愈来愈憋闷,直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张了张嘴,大口的吞着潮湿的雨气。
司马睿掂着腰腹,踩着翘头赤舄,由黑暗中走出,一步步走到廊上,斜望了一眼顶上暴雷,掌着白玉栏,俯逐苍茫中的束束桐油镫,嘲笑道:“每当散朝之际,吾皆回身返此,视众臣拜别,我司马氏执掌乾坤不过百年,宗庙颠覆于洛阳,社稷复立而颓衰。现在士族难制,豫章倒悬,吾常思之,乃吾失德也,若吾未立,也许,尚不至此!”
乌衣巷东,雨润青街。
王导极其喜王羲之,虽侄儿已成冠,却仍唤奶名,而王羲之最喜雨中洗羽之鹅。
少倾,殿内不闻声,唯余丝丝寒气回旋,刘隗趾高气昂,斜视刁协,环顾殿左诸公,捧笏道:“臣,奉召!”
王导挑帘而出,看着风神玉秀的侄儿,老怀大慰,复见门前停着数辆牛车,王羲之好似欲出行,便捋须笑道:“雨正浓烈,於菟意欲何往?莫非,又欲入湖观鹅乎?”
“老即老矣,何忧?”
车夫勒牛,焉知却因青牛奔得太急,故而未能顿住蹄,拖着牛车滑出一道半弧,几乎牛蹲车翻。幸而,辕上车夫技艺了得,双臂齐挥,一阵拉扯,硬生生将牛车制于门前。
昼空乌黑若夜,雷剑蓦地暴裂,化作万千银蛇爬满苍穹,蓦地,内里突聚一束雷鞭,于深渊中斜斜一抽,“滋拉拉”一声乍响,鞭尾剖开黑幕,直抵宫城上方,将飞檐之端的骑凤神仙击作齑粉。
“惶恐?”
蔡谟眉毛抖了抖,揽起袖子于眉上,揖道:“教员,戴若思假节六州,军镇合肥。然,庐江郡守乃是王敞,王敦为停止祖豫州,故命王敞空遗庐江郡已然三载。现在,戴若思引镇西军前去,豫章岂会等闲让出庐江?届时,若起兵势,当以何如?”
蔡谟皱眉思考,继而,眼睛豁然一亮,揖道:“教员,瞻箦居北,帐下强军,数战数捷,败逐胡酋于野。莫若致信于瞻箦,令其南下徐州。我等当安身朝堂,极力谋之!”
风斜雨细,扑帘而入。
王羲之扶着伯父向府熟行去,边走边笑道:“日前,大伯来信,豫章新得一湖墨顶鹅,红黄皆常见,唯此墨顶,侄儿未曾得见。”
璇即,阴沉若水的庭议毕罢,百官鱼贯而出,殿外泼雨如瓢,早有宫人持着桐油镫守侯于外。
“何故言不由心?”
而此一番长言,似已耗尽司马睿心神,面色惨白若纸,嘴唇不住颤栗,狠狠瞪了一眼软作一滩的儿子,心中愈发难禁,暗觉腹内翻滚,喉头即甜,双眼圆瞪,从速把着宫人的手臂踉踉跄跄疾走,待至转角后背,“哇”的喷出一口浓血……
王导眯着眼睛,捧着玉笏,缓缓挪步,走得极慢,百官即随厥后,即使刘隗滋意张狂,亦不勇于此时居前。
谢裒迈出帘,接过门随递来的雨镫,大步若流星,走向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