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协一时势弱,眉头松散,捧着玉笏绕柱盘桓,继而,眼睛咕噜噜一转,大声道:“汝既未临豫州,安知豫州之势矣!”
刘隗冷冷扫了一下矮小的刁协,斜踏三步,俯视刁协,冷声道:“李矩治洛阳,渎职之责,自当惩察!然祖逖据豫州,陈雄兵于内而未援洛阳,论罪,当罚!”
船家捋尽髯毛水渍,呵呵笑道:“非也,非也,大好儿郎岂可言愧!切莫自责,快快登陆,小老儿坚信,本日闻败,他日必闻大胜!终将一日,不闻戈马声!”
建康宫,司马睿身着帝皇兖服,踞坐于九五龙床,身姿矗立,神情正然,脸上堆着雍容笑容,伏于身侧的手,却紧紧拽作拳头,根根青筋好似脱背欲出。
王敦踞蹲如厕,其人虽年已五十有五,脸孔表面却俊朗还是,鹅眉极长,斜斜扫入两鬓,若雪;目若渊湖,开阖沉浮;鼻似悬锋,略呈鹰坠;唇薄如纸,微微一抿,即若一线;蓄着三缕银须,不怒自威。
纪瞻心机瞬息数转,暗忖:‘刘隗所谋,当在豫州矣,然,局势难违!’是以,只得悄悄一叹,捧笏道:“臣,附议!”
尹奉面上豁地一红,硬着脖子,沉沉一揖及地,扬声道:“大将军容禀……”
“罢了!”
萝裙扫青石,木屐踏雨声。
稍徐,大将军面泛红晕,眉头一皱,刹时绽放,喘出一口气,神情尽显舒畅。
“臣,亦附议!”
这时,亭别传来铁甲摩擦声,世人眯眼而望,只见钱凤按剑徐来,待至亭畔,嗡声道:“大将军,豫州,有信至!”
刘隗扬声道:“刘郡守渡江伐北,劳心晋事,乃满殿诸公所共知!此等英豪,非重表不成述其功,非华彰不成言其志!”说着,看向殿左,慢声道:“诸公,觉得然否?”
豫章,大将军,军府。
谢鳎嘟嚷了一句,身子顺着亭柱直滑上天,翻了个身,扯过木屐枕于脖下,憨声响起:“呼噜噜……”
大将军喷出一口笑,继而,笑意难止,将袖一挽,背负于后,盘桓于竹下,凝睇着青翠绿竹,淡声道:“甚好,洛阳若失,建康必动!”
司马睿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即逝,看向殿左一群人,嘴角颤了一下,笑道:“然也,此功殊胜,该当彰表,依爱卿之意,当以何绩?”
一声裂响乍起,大将军怀中痰盂尽碎,肮脏之物刹时渗入紫服。
“哈,哈哈……”
“非也!”
“碰、碰碰!”击盂声若雷鸣,咏阙声若洪钟,盘荡于亭内亭外,镇风伏雨。
陆玩将盏一搁,捋了捋须,淡然道:“人之目,有黑有白,黑者见黑,白者观白!”
当下,三名婢女欲替其持镫挡雨,却被推入草丛中,大将军冷声道:“乃何?”
刘隗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大司徒王导,复扫了一眼殿左纪瞻、谢裒、蔡谟、周顗、阮孚、陆晔等人,淡然道:“洛阳之役,李矩失城,祖逖遥顾,唯有汝南郡守、平虏中郎将刘浓,率八千悍卒出轩辕关,三战三捷,斩首万余,力护十余万晋民,此功,不容不彰。”
世人瞠目惊顾,大将军却裂了裂嘴,拾起案上竹叶青,以酒浇洗。
大将军拍案而赞,璇即,意兴昂扬,将痰盂抱入怀中,闭上了眼睛,细捕耳畔清风,聆听淅淅雨声,蓦地一击盂身,放声高歌:“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义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乃至哉!歌以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