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阖殿震惊,即便司马睿亦眯了眯眼。冠军将军乃三品列将军,虽有桓温居前任辅国将军,然华亭美鹤乃次士,入北尚不及两载,教人如何不惊!
“哈,哈哈……”
“这……”
三婢合撑七尺宽的桐油镫静候,状若华盖,大将军木屐踏入镫下,负手行往竹林雅亭。
十余侍女身着各色锦裙,沿着屏风跪于苇席,手中抱着托盘,内置金漆瓮与琉璃碗,瓮中泛动着东山采来的泉水,琉璃出自华亭,浅浅埋着香澡粉,泛着缓缓暗香。
“陛下……”
司马睿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即逝,看向殿左一群人,嘴角颤了一下,笑道:“然也,此功殊胜,该当彰表,依爱卿之意,当以何绩?”
钱凤道:“可需致信刘……”
现在,鼻子上堵着两枚干枣,以此却味。墙角置放着精彩的矮案,内里燃着一品沉香,缕金木盆中盛着甲煎粉、沈香汁等物。
当下,满殿附议,唯余大司徒眼皮颤了颤,不作一言。随后,司马睿眉头一拔,墨色宽袖挥展,若泼乌云,朗声道:“暨表刘郡守,冠军大将军!”
一叶蓬舟至北而来,飘浮于江浪中,起起伏伏,其状极危,幸而,操舟之人甚是了得,竹秆疾点,避过道道旋涡,险之又险的驻泊于城西柳渡口。
刁协怒指刘隗,略尖的嗓音充满大殿:“刘侍中此言差矣,洛阳复陷于胡酋,乃我晋室举国之恸,刀协闻之,亦然痛肝寸断。然,洛阳乃李矩治下,与祖豫州何干?岂可相提而并论!”
刘隗神情一顿,嘴唇悄悄颤抖,璇即,亦不知想到甚,眼中豁然一亮,排众而出,朝着司马睿捧笏一揖,大声道:“陛下,刁尚书所言甚是,我等皆未临江北,故而不知江北事。故而,臣有一议,尚请陛下恩准!”
谢裒瞥了一眼刘隗,冷冷一笑,面向司马睿,沉声道:“臣,附议!”
建康宫,司马睿身着帝皇兖服,踞坐于九五龙床,身姿矗立,神情正然,脸上堆着雍容笑容,伏于身侧的手,却紧紧拽作拳头,根根青筋好似脱背欲出。
室外,雷雨如洪。
半晌后,除毕旧袍,复着新衫,大将军挥了挥宽袖,带起香味回旋,嘴角一裂,大步迈出厕室。
“呼……”
大将军顿步于亭外,竹下,待得一曲毕罢,开朗大笑,双掌互拍,“啪、啪啪”的响声,夺风泣雨。
“好儿郎,勿需再言,且往!”
刘隗恭敬道:“李矩、祖逖皆败,唯刘郡守独胜于胡,是以,臣议:当表,冠军将军!”
“哗……”
稍徐,大将军面泛红晕,眉头一皱,刹时绽放,喘出一口气,神情尽显舒畅。
“嘿嘿……”刘隗猛地一袖子,嘲笑:“汝既未临豫州,安知陈留之战?现在洛阳已失,彰功论罚,祖逖当以畏战之罪矣!”
“诺!”
“啪!”
“罢了!”
太兴四年,岁在辛巳,六月初三。
船夫斜靠于亭,挥了挥手,待蓑衣人打马穿雨而走,沉默走出亭,来到柳道中,目光追逐着马尾,喃道:“每逢战事,信使即作分歧,好儿郎,好儿郎矣!”老泪稠浊着雨水,爬了满脸,却浑然不顾,朝着雨幕,沉沉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