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接了这物,分付伴当归去,自踅来开了後门,走过武大师里来。那妇人接着,请去楼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过贫家吃茶?”那妇人道:“便是这几日身材不快,懒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里有历日麽?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那妇人道:“乾娘裁甚麽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预先要制办些送终衣服。可贵近处一个财主意老身这般说,布施与我一套衣料,――绫绣绢段――又与多少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馀,不能够做;本年觉道身材好生不济,又撞着现在闰月,趁这两日要做;又被那裁缝勒□【音“肯(去)”,字形左“提手”右“肯”,压迫之意】,只推糊口忙,不肯来做;老身说不得这等苦!”
且说王婆设想已定,赚潘弓足来家。次日饭後,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过来相请。去到他房里,取出世活,一面缝将起来。王婆自一边点茶来吃了,不在话下。
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糊口!神仙普通的手腕!”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
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价喝采,道:“妙手腕!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端的未曾见过这般好针线!”
武松问道:“哥哥那边去未归?”妇人道:“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买卖,我和叔叔自饮三杯。”武松道:“一发等哥哥家来吃。”妇人道:“那边等得他来!等他不得!”
武大下楼去了。那妇人在楼上看了武松这表人物,自内心深思道:“武松与他是远亲一母兄弟,他又生得这般长大。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倒霉!据着武松,大虫也吃他打倒了,他必定好力量。说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来我家里住?……不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
王婆哈哈的笑将起来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现在不发市。埋头靠些‘杂趁’养口。”西门庆问道:“怎地叫做‘杂趁’?”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媒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西门庆道:“乾娘,端的与我说得成时,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
那婆子只顾嘉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西门庆看得潘弓足非常情思,恨不就做一处。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
婆子悄悄地欢乐,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两来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道:“乾娘如何便猜得着?”婆子道:“有甚麽难猜。自古道:‘入门休问荣枯事,旁观容颜便得知。’老身非常跷蹊捣蛋的事都猜得着。”西门庆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乾娘猜得着时,与你五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