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这日拄了拐扎挣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猖獗落拓,麻鞋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典,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敬子孙谁见了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甚么只闻声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闻声‘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叫《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夙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悟彻,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就请解。”士隐乃说道:

看看一月,士隐已先抱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问卦。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和尚不谨慎,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俱用篱笆木壁,也是劫数该当如此,因而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普通。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了,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息,也不知烧了多少人家。只不幸甄家在隔壁,早成了一堆瓦砾场了,只要他佳耦并几个家人的性命未曾伤了。急的士隐惟跌足长叹罢了。与老婆商讨,且到田庄上去住。偏值近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田庄上又难以安身,只得将地步都折变了,携了老婆与两个丫环投他岳丈家去。

一看,本来是一个丫环在那边掐花儿,生的仪容不俗,端倪清秀,虽无非常姿色,却也有动听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那甄家丫环掐了花儿方欲走时,猛昂首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这丫环忙回身躲避,心下自想:“此人生的如许雄浑,却又如许褴褛,我家并无如许贫窘亲朋。想他定是仆人常说的甚么贾雨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常常成心帮忙周济他,只是没甚么机遇。’”如此一想,不免又转头一两次。雨村见他转头,便觉得这女子心中成心于他,遂狂喜不由,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一时小童出去,雨村探听得前面留饭,不成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门出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不知有何祸事,且听下回分化。

这日那甄家的大丫环在门前买线,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世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了!”丫环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畴昔,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来了。那丫环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儿好面善倒像在那边见过的。”因而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安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很多人乱嚷,说:“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

真是闲处工夫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士隐令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迹急的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不敢返来见仆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佳耦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几人去找寻,返来皆云影响全无。伉俪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落空,多么烦恼,是以日夜哭泣,几近不顾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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