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闲处工夫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士隐令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迹急的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不敢返来见仆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佳耦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几人去找寻,返来皆云影响全无。伉俪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落空,多么烦恼,是以日夜哭泣,几近不顾性命。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粱,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别性命不长,那知本身返来丧训有方,保不定今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导致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退场,反认他乡是故里。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别人作嫁衣裳”。

恰值士隐走来闻声,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凡也!”雨村忙笑道:“不敢,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期过誉如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彻夜中秋,俗谓团聚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寥寂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让,便笑道:“既蒙错爱,何敢拂此美意。”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了。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今见半子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另有折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拿出来托他随便置买些房地,觉得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心机稼穑等事,勉强支撑了一二年,更加穷了。封肃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儿;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不会过,只一味好吃懒做。士隐晓得了,心中未免懊悔,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贫病交攻,竟垂垂的暴露了那来世的风景来。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写荐书两封与雨村带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谒个官吏之家为寄身之地。因令人畴昔请时,那家人返来讲:“和尚说,贾爷本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传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一看,本来是一个丫环在那边掐花儿,生的仪容不俗,端倪清秀,虽无非常姿色,却也有动听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那甄家丫环掐了花儿方欲走时,猛昂首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这丫环忙回身躲避,心下自想:“此人生的如许雄浑,却又如许褴褛,我家并无如许贫窘亲朋。想他定是仆人常说的甚么贾雨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常常成心帮忙周济他,只是没甚么机遇。’”如此一想,不免又转头一两次。雨村见他转头,便觉得这女子心中成心于他,遂狂喜不由,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一时小童出去,雨村探听得前面留饭,不成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门出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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