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人间齐眉结发,多是三生分定,尽有那挥金霍玉,百计千方图谋成绩的,到底却捉个空。有那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似司马相如的,分定时,不要说寻媒下聘与那见面扳谈,便是殊俗异类,素昧平生,意想所不到的,却得成了妃耦。自古道:“姻缘本是宿世定,曾向幡桃会里来”。见得此一事,非同小可。只看从古至今,有那昆仑奴、黄衫客、许虞侯,那一班惊天动地的豪杰,也只为从险阻艰巨中成全了几对儿佳耦,直教万古传播。何如平人见个仙颜女子,便待偷鸡吊狗,滚热了又妄图永久做伉俪。奇奇特怪,用尽霸术,讨得些寡便宜,在玷辱人家家声。直到弄将出来,十个九个死无葬身之地。
方在供招,只见豪家听了妻女之言,道是理刑拿了家用尼姑去,写书来嘱托告饶。理刑大怒,也不回书,竟把汗巾、簿藉,封了送去。豪家见了羞赧无地。理刑乃判云:
闲话休题,却说闻人生自杭州返来,茬苒间又过了四个多月。那年恰是大比之年,闻人生已从道间获得头名,此时恰是六月气候,却不甚热,办理束装上杭。他有个女人在杭州关内黄主事家做孤孀,要去他庄上寻间清冷房舍,静坐几时。看了出行的日子,已得朋友们帮助了些川资,安设了母亲,雇了只航船,带了家僮阿四,携了书囊前去。才出东门,正行之际,岸上一个小和尚说着湖州的话叫道:“船是上杭州的么?”船家道:“恰是,送一名科举相公上去的。”和尚道:“既如此,可带小僧一带,舟金依例奉上。”船家道:“师父,杭州去做甚么?”和尚道:“我削发在灵隐寺,今到俗家探亲,却要归去。”船家道:“要问舱里相公,我们不敢自主。”只见那阿四便钻出船头上来,嚷道:“这不识时务小秃驴!我家官人正去乡试,要讨彩头,撞将你这一件秃光光倒霉市的物事来。去便去,不去时我把水兜豁上一顿水,替你洗干净了那乱代头。”你道怎地叫做“乱代头”?古人有嘲诮和尚说话道:“此非治世之头,乃乱代之头也。”盖为“乱”“卵”二字,音附近。阿四见家主与朋友们戏虐,曾说过,故此学得这句话,骂那和尚。和尚道:“载不载,问一声也不冲撞了甚么?何消得如此嚷?”闻人生在舱里闻声,推窗看那和尚,且是生得清秀、柔滑,甚觉敬爱,又见说是灵隐寺的和尚,便想道:“灵隐寺去处,山川最胜,我便带了这和尚去,与他做个相知来往,到那边做下处也好。”仓猝出来喝住道:“小厮不要在理!乡里间的师父,既要上杭时,便下船来做伴随去何妨?”也是缘分该是如此,船家得了此话,便把船扰岸。那和尚一见了闻人生,吃了一惊,一头下船,一头瞅着闻人生只顾看。闻人生想道:“我眼里也从不见这般一个斑斓长老,容色绝似女人。若使是女身,难道天姿国色?可惜是个和尚了。”和他见礼罢。进舱里坐定。却值风顺,拽起片帆,船去如飞。
话分两端。却说湖州黄沙巷里有一个秀才,复姓闻人,单名一个嘉字,乃祖贯绍兴。因公公在乌程处馆,超藉过来的。面似潘安,才同子建,年十六岁。堂上有四十岁的母亲,家贫未有妻室。为他少年漂亮,又且气质娴雅,风骚萧洒,非常在行,朋友中没一个不爱他敬他的。以是经常有人赍助他。至于邀游宴饮,一发罢他不得。但是朋友们相聚,多以闻人生不在为歉。